第30章(第4/5頁)

菩提樹葉嘩嘩作響,日光下瀉,光影斑駁,透過縫隙落在他眼角。

一團黑影隨風而落,不偏不倚,竟恰好掉在他懷中。

男孩茫然地屏住呼吸。

是個繡工精美的錦囊。

左右顧盼,四下無人看向這邊,他試著喚了聲:“這是誰的錦囊?”

來來往往的香客步履不停,沒有人回應。

他手足無措,又問了幾次,始終得不到應答。

太奇怪了。

這個錦囊從天而降,沒有由來。

他驚疑不定,猶豫著將它打開,等看清裏面裝盛的東西,驀然愣住。

是……糖。

大大小小的糖丸靜靜躺在囊中,圓潤乖巧,清香縈繞。

像做夢一樣。

心口怦怦直跳,震得耳膜發懵。

他倉促擡頭,想從周圍的行人中找出一道投向自己的視線,卻一無所獲。

為什麽……它會落在他懷中?

大殿之內,神佛依舊肅然沉默,不知從何處響起鐘磬聲,悠遠溫柔。

鬼使神差地,男孩從錦囊中掏出一顆糖丸,生澀放入口中。

是花香的味道。

好甜。

心口飽脹的情緒幾乎溢滿而出,他吃得認真,仔細咀嚼,等糖霜漸漸在舌尖融開。

可吃到一半,莫名其妙掉起眼淚。

這種滋味令人捉摸不透,分明很甜,淚水卻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不能被發覺鮫人的身份,在水滴凝成鮫淚之前,男孩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臉頰埋進臂彎中。

廟宇另一邊,施黛把用完的風符收入懷中,遙望菩提樹下的角落,鼻尖忽地一酸。

完蛋。

她居然也有點兒想掉淚。

“這層魘境,不消多時便能解開。”

江白硯道:“多謝施小姐。”

施黛沒忍住又看他一眼。

從頭到尾,江白硯像個看客。

見到幼年時的自己被折辱虐待時,他臉上掛著淡漠的笑,無動於衷。

見到幼年時的自己被欺瞞哄騙時,他心不在焉,幾乎把對方的脖子掐斷。

完全猜不透他心中的念頭。

“此乃幻境,那孩子並非真正的我。”

江白硯與她對視,笑意清淺:“施小姐不必為他掛懷。”

因為一顆糖就狼狽落淚,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也不需要這樣的時候。

他不必依靠旁人的善意而活。

想到這裏,江白硯自嘲笑笑。

其實他沒資格說這種話,在他真實經歷過的人生裏,根本沒人會為他送來一顆糖。

真切發生的過往中,他吃完粥便起身離去,漫無目的在城中遊蕩,似乎還感染了熱病,後來被邪修擄走,再沒嘗過甜糖。

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思,江白硯半帶嘲諷,輕揚嘴角:“幻境終究是假的。”

嗓音落下,聽起來漫不經意,懶散又淡漠。施黛卻敏銳捕捉到一絲別的情緒,輕而淡——

像是別扭和委屈。

心尖似有微風掠過,陡然間,她想通幾分端倪。

歸根結底,回憶只是回憶。

在這場虛假的魘境裏,無論那些孩子同他多麽相似,都只是潛藏於心底的幻象。

只有她身旁的江白硯,才是真實的。

被當作替傀傷痕累累的是他,被邪修蒙騙嘲弄的是他。

曾在大雪紛飛的寒冬裏,渴求一絲甜意的,也是他。

把善意僅僅傾注在幻象之上,很不公平。

無論他們在魘境裏說什麽做什麽,當年真正的江白硯,都不曾體會過。

隨著男孩吃下糖丸,這一層魘境,已經有了消散的前兆。

“鏡妖引出的魘境,應當快到頭了。”

江白硯道:“施小姐——”

未出口的話語停在喉間,他眼睫一顫。

視線所及,是只忽然湊近的手,纖長漂亮,白皙如玉質。

在她手裏,拿著顆圓潤的糖丸。

“給你的。”

施黛展顏笑笑,杏眼微亮:“江公子嘗嘗,這是什麽味道。”

江白硯不解:“……什麽?”

“不能只他吃,我們也得有啊。在蓮仙神宮裏折騰這麽久,你該累了吧?”

左手撚起另一顆,施黛動作輕快熟稔,將它丟入口中。

然後把右手拿著的糖丸朝他晃了晃:“江公子——?”

之前在長安城閑逛時,江白硯對甜食表現得興致缺缺。

施黛以為他不愛吃甜,今天才後知後覺明白,只是因為過去的他沒機會吃到,逐漸成為習慣罷了。

所以,江白硯本人會不會喜歡她的糖丸?

把錦囊送給男孩之前,她想著江白硯,特意為他留下一顆糖丸,為了不顯得刻意,又剩下另一顆給自己。

幻象裏有的,真正的他也要有。

那個想吃糖的小孩,是江白硯嘛。

一瞬風起,日出層雲,天光乍落。

許是因為菩提樹葉的沙沙聲響太過嘈雜,才讓他的心神微亂。

雙眼緩慢地眨動一下,江白硯長睫垂落,從她手中接過糖丸,意味不明笑了笑:“施小姐……倒是慣會哄人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