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4/6頁)

秦簫是與她截然相反的性格,對什麽都好奇,對誰都熱忱,如同不熄的火。

虞知畫無法體會這樣的情感。

說她不近人情也好,本性冷漠也罷,被書墨浸淫久了,凡人的七情六欲於她而言,是難以理解的東西。

比起金銀珠寶、花前月下,虞知畫更沉湎於看書作畫。

總而言之,她與秦簫就這麽稀裏糊塗地相識,為他包紮傷口時,找了個山洞暫時坐下。

秦簫在蘇州長大,父母是武師,受此熏陶,他自幼苦練劍術,天賦不錯。

說起自己名字,少年眼笑眉舒,帶著點兒雀躍地告訴她:“因為叫‘秦簫’,我特意學過吹簫。你想聽嗎?”

虞知畫沒多大興趣,習慣性點頭。

秦簫興沖沖從包袱裏掏出竹簫。

他的簫聲顯然不如劍法有天賦,加之滿身血痕,又疼又虛弱。

一曲零零散散吹完,秦簫紅著耳根,再次掩面:“我平日裏不這樣的。”

虞知畫眨眨眼:“嗯。”

擔憂秦簫安危,虞知畫一路把他護送回城。

這日萍水相逢,她未曾放在心上,在蘇州隨意尋了個客棧住下。極為巧合地,客棧旁的武館,正是秦簫家。

又一次偶遇,猜出她對蘇州城內一無所知,秦簫主動提議帶她逛一逛。

蘇杭人傑地靈,虞知畫暫且留在城中住下。

期間秦簫領她去了不少地方,湖心亭,靜山寺,祈夢堂。

靜山寺裏有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求簽問卦,虞知畫隨意求上一簽,是一張姻緣箋。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不是好卦。

虞知畫對姻緣興致缺缺,因而不甚在意,但得來的卦象如此,還是令她略感煩悶。

秦簫也求了一卦,反復瞧上幾遍,把手裏的姻緣箋遞給她:“虞姑娘,這是好卦嗎?”

虞知畫垂眸看去,是【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自然。”

虞知畫道:“南風將情意吹往心上人身邊,是團聚之兆。”

秦簫彎起眼:“你要嗎?喜歡的話,這箋文送你。”

虞知畫納悶:“送我?”

求簽還能送人的?

“你不是不喜歡自己求到的簽嗎?”

秦簫笑說:“我把我的好運氣分給你,你別不開心。”

極其微妙的一瞬間,她心口如被撞了一下,滋味難言。

把姻緣箋握入掌心,虞知畫對他勾起唇邊:“多謝。”

被秦簫求親,在半年後。

時值晚春,兩人坐在房檐啜飲桃花釀。

以前的虞知畫絕不幹這種事,純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秦簫帶著跑。

暮色漸深,一輪明月當空,秦簫抱著劍,少有地一言不發,似乎很緊張。

虞知畫心覺古怪,多看他幾眼,覷見他耳尖湧起的紅。

沒頭沒尾地,他突然冒出一句“喜歡”。

虞知畫側頭:“喜歡什麽?”

秦簫抿唇,擡眸與她對視。

那雙眼亮得更甚天邊星點,他一字一頓:“喜歡虞知畫。”

見她怔愣,秦簫不好意思般眼睫輕顫,下一刻,定定直視她眼底。

他揚唇笑起來,眼尾彎彎,溫馴又張揚:“你願意同我成親嗎?我知道你鐘情山水,不會長留蘇州,你若不嫌棄,我陪你看山看水看月亮。”

那夜的種種至今清晰,心尖像破土生出一根小芽。

虞知畫把那張姻緣箋一分為二,後半句送給他。秦簫高興得滿面緋色,跳起身原地一蹦。

虞知畫覺得,她應該是開心的。

蘇州待得久了,兩人商量著去別處瞧瞧,最終定下長安。

長安路途遙遠,一路上山水無數,正合心意。

秦簫的表妹遠在長安城,聞訊前來接風洗塵。

在城中賞玩數日,三人相約前往郊外狩獵,同行的,是個名為嚴明的友人。

下榻的客棧,喚作“君來”。

四十年前,君來客棧被邪潮突襲,並非毫無原因。

畫中仙內丹純凈,蘊藉豐盈靈氣,在邪祟看來,年紀尚小的虞知畫是塊極易得手的香餑餑。

邪潮破開客房門窗,四人被卷入鬼打墻,秦簫為救她身負重傷,秦箏與嚴明亦死於邪祟之手——

一切全因她的內丹。

這一天的記憶被牢牢刻在腦子裏,滿室血氣濃郁,秦簫滿身腥紅地看著她,氣若遊絲。

他不該如此,他應當拿著一把劍,永遠恣意無憂,笑意軒昂。

“記得那天夜裏,我們說過的話嗎?”

用耳語般的音量,秦簫最後道:“知畫,別忘。”

他死在深夜。

誕生於世的近二十年裏,虞知畫第一次掉下眼淚。

屬於凡人的喜怒哀樂好似一場遽然落下的雨,鋪天蓋地,一股腦打在她身上。

原來痛意能夠這樣分明,喉間像銜了烙鐵,每發出一道哭聲,便燙出一個猙獰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