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4/4頁)

撫摸鮫尾之後,施黛再未與他有過接觸。

甘潤的雨露短暫停留,不足以澆滅心頭的惡火。

尤其是上元節。

每到這幾日,江白硯格外悒悶。

得不到施黛的觸碰,他便如往常一般,在手臂劃破血淋淋的口。

猶覺不夠,再朝胸膛刺上一刀,那是緊鄰心臟的地方,痛意越分明,越令他興奮。

剜到最後,江白硯惶惑發覺,即便有了徹骨的疼,自己仍貪求施黛的撫摸。

這具身體壞掉得足夠徹底。

垂眸掩下心緒,江白硯輕勾嘴角:“怎麽?”

施黛懷裏,阿狸耳朵猛地一抖。

狐狸的嗅覺比人敏銳,從江白硯身上,它聞到淡淡的血腥氣。

……他是剛殺過人,還是剛捅過自己?誰在上元節還一身血氣?

“今天上元節呀。”

施黛興沖沖:“一起去看燈會嗎?你、我、爹娘、流霜姐和雲聲。”

她列出的全是施家人,江白硯非親非故,格外突兀。

他對燈會興致缺缺,輕笑道:“上元是闔家團圓的日子,你同家裏人去就好。”

施黛下意識道:“你現在,不也是我家裏人?”

被一句話噎住,江白硯默了默。

須臾,他低聲說:“想邀我一同去?”

施黛沒猶豫:“嗯。”

江白硯擡眼:“為何?”

“因為——”

施黛有一瞬的卡殼。

不可否認,她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江白硯父親的忌日。

江府被滅滿門,上元節於他成了把剖心的刃。

江白硯習慣自毀,這幾天必然心情沉郁,施黛想讓他開心一些。

她當然不可能這麽說,故意去戳對方痛處。

“上元很熱鬧啊。”

施黛道:“到處有好吃的好玩的,還可以放花燈。”

江白硯回以一聲笑。

“是嗎?”

他語調極輕,用了半開玩笑的口吻,仿佛隨口一提:“不是因為同情?”

尾音落下,清冽如玉石相撞。

霎時間,施黛懷中的白毛狐狸豎起耳朵,感到襲上脊骨的冷意。

江白硯看出來了。

他素來敏銳聰慧,怎會猜不透施黛的心思——

在她的認知裏,江白硯溫和守矩、孤苦無依,這樣的人,最容易叫人心生同情。

鎮厄司裏,旁人知他無父無母,偶爾對他展露諸如此類的情緒,江白硯只覺可笑,不曾上心。

當這樣的目光出現在施黛眼底,他竟心口滯悶,鈍鈍生疼。

同情和可憐,是江白硯最不想要的東西。

那讓他覺得,在施黛面前,自己如同一條喪家犬。

很難堪。

阿狸拼命搖尾巴示意。

它聽得出來,江白硯沒打算把氣氛鬧僵,這話說得像玩笑,施黛只要回一句“不是”,能把話題迅速揭過。

一邊想,一邊忍不住抱怨,江白硯真夠有病,“同情”兩個字出口,帶了自輕自嘲的意思,等同於往他自己心上捅刀子。

出乎意料地,施黛沒說它預想中的那句話。

懷抱狐狸的雙臂緊了緊,她略略怔忪,低聲道:“對不起。”

這是承認的意思。

阿狸驚得瞳仁驟縮,忘了自己還在搖尾巴。

施黛的想法簡單直白。

江白硯骨子裏有傲氣,既然問出口,一定看出她的情緒。

倘若含糊一筆揭過,這件事只會變成他心裏的一根刺,與其別別扭扭,不如直截了當地挑明。

設身處地想想,如果她是江白硯,也不想被人施以同情。

以往在學校裏,聽說她從孤兒院出來,老師和同學流露的神情,施黛至今記得。

大概也沒想到她承認得這麽大方,不止阿狸,江白硯亦是微怔。

“我的確想到那些事。”

施黛抿了下嘴唇:“但我邀請你,更多是因為——”

四下靜謐,風聲歇止。

傍晚的霞光鋪陳滿地,她長睫顫動,抖落澄澄秋水般的漣漪。

施黛說:“有你在的話,我會很開心。今晚燈會,我想見到你、和你待在一起。”

哪怕孟軻不提起他父親的忌日,施黛也會前來邀約。

因為對方是江白硯。

她怎能道出這樣的話。

心跳慢了一拍,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惶惶然發澀。

江白硯喉結微動,胸腔深處疼且癢,心臟怦響,一片滾燙。

渴念無法遏制。

他的目光宛如荊棘,在暗處滋生蔓延,葳蕤瘋長。

想觸碰她,擁抱她,撫摸她。

亦或被施黛愛撫。

無論哪一種,江白硯甘之如飴。

“所以。”

置身於妄念中央,被欲意層層裹挾,施黛一無所察。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雙圓潤杏眼簌簌眨動,在明晃晃的光暈裏,重新盈了笑:

“你願意陪我們……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