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高塔之上, 風動不止。

被斬碎的巨神降下血雨傾盆,天邊濃雲翻湧,一片刺目殷紅。

不管怎麽看, 都不是告白的好時候。

但施黛還是問出了口。

她了解江白硯的性子, 瞧上去清潤疏朗, 其實別扭得很, 把自己封閉在逼仄一隅, 難以對人交付真心。

江白硯對她說出那句“不想離開”, 已然逾越了他固守的界限。

在江白硯看來, 她是不是與其他人不同?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言而喻。

江白硯不會和別人牽手逛燈會, 不會心甘情願贈別人鮫淚。

更不會主動化出鮫形,讓別人摸他尾巴。

一樁樁一件件, 他的偏私太明顯,施黛不是愚鈍的人。

從高處往下墜時,耳邊盈滿清冽的風。

她被江白硯牢牢抱在懷中,之所以對他做出回應,源於本能的悸動。

壯著膽子把話說完,施黛放緩呼吸,等待答復。

江白硯沒即刻應聲。

在以往,無論置身於九死一生的絕境,亦或重傷瀕死奄奄一息, 他總能鎮定自若, 尋得脫身之法。

今時今日, 卻因施黛短短一句話,破天荒地茫然無措。

僅僅因為一句話。

在他看來, 情之一字好似薄紗。

朦朧虛幻,遙不可及, 像水中望月,霧裏看花。

何為喜歡?

心儀,傾慕,鐘情,因對方而心生歡愉。

江白硯想,他應是喜歡殺伐的。

劍入咽喉,皮肉撕裂,鮮血噴湧,暢快淋漓。

這是純粹的感官享受。

然而施黛不同。

與她相處,有惹人沉溺的歡愉,也有惶惑不安的澀意,喜怒哀樂全放在她身上,織出密不透風的網。

只施黛一人,便將他的愛與欲填得滿滿當當。

原來這是喜歡。

怎麽可能不喜歡。

心中似有驟雨狂風,聲囂鋪天蓋地,邪思被滌蕩得一幹二凈,唯余轟鳴。

江白硯啞聲:“……喜歡。”

尾音藏著顫,像懸崖邊搖搖欲墜的枯松。

他停頓須臾,輕聲重復:“喜歡施黛。”

睫毛飛快一眨,施黛揚起唇邊。

這回她沒打算把嘴角往下壓。

如果這裏不是懸在半空的通天塔,施黛大概已經原地跳了下。

思量再三,她只歡歡喜喜露出一個笑,用拇指蹭蹭江白硯後脊。

一擡頭,就望進他眼底。

在江白硯眼梢,是抹胭脂般的紅。

四目相對,施黛微怔。

她沒想到這個時候,江白硯眼尾會泛紅。

更沒料到他能露出此般的目光。

桃花眼自含三分情,江白硯垂了眸,雙目如煙絡橫林,迷蒙之余,竟有偏執的癡意。

像暗潮洶湧的海,隨時要把人吞沒。

這雙眼睛著實懾人,施黛被他看得一瞬宕機。

靜靜看她幾息,江白硯語調更輕:“我帶你下去。”

高處寒涼,又有紊亂的靈壓,心魔境內危機重重,此地不宜久留。

把懷中人抱緊,江白硯嗅到淡淡血腥氣。

施黛擔心他的安危,一路借用符箓,隨他上了通天塔,不可避免地,身上被罡風刮破幾條口子。

所幸只是小傷。

江白硯蹙起眉。

轉移痛楚的邪法時限將至,施黛不喜疼痛,待嘗到痛意,不會好受。

他若再動用一回邪法……

“對了。”

謖謖風聲裏,施黛正色說:“不管血蠱還是邪術,都要解開哦。”

她把江白硯的心思拿捏了六七成,想起他“永遠不解開血蠱”的言論,知道這人對自己極狠。

稀奇古怪的邪術對他沒好處,早日拋之腦後才行。

被施黛戳中所想,江白硯低眉:“好。”

右肩生痛,江白硯看向她染血的臂膀。

過去讓他百般困厄的難題,時至今日有了解答。

因鐘情於施黛,她給予的一切,都令他心覺歡喜。

無論糕點、梅花、撫摸,還是疼痛。

躍下巨塔,足底穩當落地。

施黛離開江白硯的懷抱,看清周遭景象,後背發涼。

兩尊偽神從天墜落,被攻破命門後,化作小山般的殘肢和汙血。

有的落在玉樹上,有的滲進瓊樓裏,大多淩亂鋪散,把地面染作腥紅。

比十八層地獄的幻境更駭人。

“受傷了嗎?”

從一座瓊樓頂端跳下,沈流霜掀起臉上的儺面具。

她與紅裙陣師通力協作,經由靈線直上雲霄,在剛剛擊潰了女仙。

薄唇抿起,沈流霜確認施黛並無大礙,眼風一挑,落在江白硯臉上。

這小子……

她可看見了,是江白硯一路把她妹妹抱下來的。

迎上沈流霜的視線,江白硯淡笑頷首。

沈流霜:……

“總算解決了。”

紅裙陣師握著一把靈線從半空落下,尾音噙笑:“這兩尊神,也不是百裏泓的心魔本體吧?”

身為江南第一,百裏泓的實力應要更強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