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嫁衣?

施黛不假思索, 雙目微亮:“想。”

念及昨夜江白硯說過的話,她惑然追問:“你不是說,要等繡完再給我看?”

江白硯只笑:“你不試試, 不知是否合身。”

施黛恍然明悟。

都說量體裁衣, 要做衣裳, 第一步肯定是丈量尺寸。

江白硯縫制婚服時, 施黛不在身邊, 他應是循著記憶, 裁了個大概。

喜歡的人親手為自己縫嫁衣, 無論是誰, 都會打從心底覺得歡愉。

施黛不掩期待,踮一踮腳尖, 發髻悠然晃蕩:“嫁衣在這座宅子裏嗎?”

江白硯頷首,握起桌上的燈燭:“隨我來。”

施黛小小歡呼一聲,跟在他身側。

臥房外是筆直的暗道,兩側分布有數間小室。

燭火照亮狹窄長廊,施黛左右環顧幾眼,見江白硯打開一扇房門。

這裏太安靜,木門被推開的聲響像垂死的哀鳴,撓在她耳膜上,莫名不安。

隨江白硯進入房中, 施黛一眼望見桌上平鋪開的紅。

心口似被猛地一撞, 她驀然頓住。

嫁衣殷紅, 灼灼奪目,錦緞窮極奢麗, 襯以點綴的圓珠,如霞光萬道, 琳瑯生輝。

刺繡尚未完工,剩余大半空缺,卻已勝過施黛曾見過的各式婚服。

被鮫淚綴滿的嫁衣,舉世難尋。

她的指尖輕輕發顫。

“刺繡用的是龍鳳花鳥,聽聞貴女出嫁,多為此圖。”

江白硯側目望來:“你可中意?”

施黛不答反問:“這些鮫淚——”

她最懂江白硯的心思。

春分夜,得知容器真相、被“施黛”背叛舍棄後,他大抵是落了淚的。

可獨獨一兩次流淚,哪積得下這麽多珠子,下意識地,施黛想到江白硯身上自虐的傷。

他胸膛上的傷口,每一道都又深又狠。

施黛握攏掌心:“這些鮫淚,全是你的?”

“嗯。”

江白硯揚唇:“喜歡麽?”

其他鮫人的淚水,不可能出現在施黛的嫁衣上。

他語氣泰然自若,眼裏是純然的期許,施黛一時心軟,沒了教訓他不可自傷的底氣:“……喜歡。”

兩個字出口,施黛音量小些,尾聲澀然:“以後別這樣了。”

她沒感受過這種程度的偏愛,視線落在嫁衣上,心臟仿佛分作兩半。

一半鼓脹充盈,往外沁出飴糖,另一半浸在苦水裏,體會到澀然的酸。

兩兩相較,心疼占多數。

江白硯笑意加深:“你試試,我候在門外。”

他知曉男女之禮,不願冒犯施黛,離開小室,關好房門。

江白硯走了,兩個人變成一個人,房中驟然靜下,落針可聞。

施黛垂頭,指尖觸到嫁衣上的鮫淚。

冷如寒雪,瑩潤生光,然而初初落下時,它應是滾燙灼熱的水珠。

江白硯掉了這麽多眼淚。

她怔然失神,有些透不過氣,食指往下,碰到一只被繡出的雀鳥。

江白硯送她的桂花香囊,仍被施黛掛在腰上。

比起香囊,他在嫁衣上的繡工精進不少,一針一線細細密密,勾描出栩栩若生的花鳥圖,紅花綠葉,盎然蓬勃,不失端雅綺麗。

這是被全心全意制成的事物,值得被好好珍藏。

“江沉玉。”

施黛問:“你不會一邊繡嫁衣,一邊掉眼淚吧?”

門外的江白硯沉默好一會兒,嗓音才低低傳來:“怎會。”

施黛摸了把鮫淚,脫下襦裙,開始試衣裳。

婚服是上下連裳的寬袖長裙,外罩一件大褙子。她穿得小心,唯恐把哪兒折騰壞,忽而聽江白硯道:“我體內的邪氣——”

施黛動作微僵:“怎麽?”

隔著木門,他的聲音稍顯模糊,聽不出情緒:“邪氣不知何時出體,若有那一日,你留於我身側,必受牽連。”

施黛凝眸。

聽江白硯的意思,他下一句話……

該不會是讓她離開吧?

“停停停。”

施黛立馬制止狗血八點档的劇情展開:“你都讓我穿嫁衣了,還打算趕我走?”

江白硯低笑一聲。

“沒讓你走。”

他道:“我做你的替傀。”

施黛:……

每一次,江白硯總有遠遠超出她想象的言論。

她眉心跳了跳:“你,做我的替傀?”

“嗯。”

江白硯如常應她:“若我為替傀,你所受之苦,皆由我承。一旦邪氣纏身,我喪失神智……”

他聲音很輕:“不會傷及你。”

替傀術,施黛沒真切見過,但對它並不陌生。

江白硯當了邪修多年的替傀,對這類邪術深惡痛絕,到今天,卻主動向她提出。

——只要兩人綁定此法,就算是侵占他軀體的上古邪祟,也奈何不了她。

施黛毫不猶豫:“不要。”

婚服厚重,被她穿上,透出絲縷寒涼。

施黛望向襟前與袖邊的鮫淚,火光掩映下,圓珠光暈流轉,有如星河倒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