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玄牝之門封印後, 青州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春雨蒙蒙,似瓊珠亂撒,掩映在青樹翠蔓間, 織成迤邐的淡色珠簾。

時入傍晚, 孟府燈火綽綽, 數盞燈籠隨風搖曳, 洇出柔光。

屋外春風料峭, 寒涼不盡。施黛蜷縮在被窩裏, 捂得暖和了, 面頰漸漸浮起活泛的血色。

在心魔裏走上一遭, 又與邪祟的本體正面相抗,一整天下來, 她受傷不輕。

渾身上下有不少被劃破的口子,最嚴重的,是心魔境裏江白硯揮劍時,施黛不顧安危沖上前去,邪氣經身,留下幾道深且長的傷痕。

施黛討厭疼痛。

在和上古邪祟的決戰中,她自始自終咬牙強撐,一心思考如何制敵,注意力分散了, 不覺得多難受。

等災變平息, 施黛甫一放松, 還沒喘上口氣,就雙腿發軟向前倒去。

幸好距離最近的沈流霜將她一把接住, 護在了懷裏。

上古邪祟被江白硯一劍誅滅,其余妖物沒了邪氣傍身, 眼見大勢已去,紛紛作鳥獸散。

這一戰打得艱難,每個人都遍體鱗傷,在那之後,府裏請了幾名大夫前來醫治。

包紮上藥的過程不太好受,藥膏咬進傷痕裏,像熊熊烈火在燒。

施黛把腦袋埋進枕頭,閉眼咬著牙,全憑一股子勁,愣是沒痛呼出聲。

大夫看得好笑又心疼,一邊為她清理血口,一邊柔聲安慰:“叫出來也無妨。”

額角滿是冷汗,施黛從枕頭中露出黑溜溜的眼,尾音不住在顫:“我還可以再撐一撐……嘶!”

在鎮厄司捉妖,受傷是常態。

她雖然不喜歡疼痛,但清楚知道,自己必須適應疼痛。不說像江白硯那樣淡然處之,至少不能因它畏畏縮縮。

她忍。

包紮用了近一個時辰,等大夫告辭離開,施黛渾身纏滿繃帶,兩眼望天。

回想起今天發生的種種,她有種不真實的錯覺,像做了場漫長的夢,虛無縹緲。

阿狸打破了這個錯覺。

小白狐狸在房中上躥下跳、蹦來蹦去,絨毛落了滿地,四處飄飛。

“居然成功了!”

阿狸蹭上她掌心,大尾巴左右搖個不停:“不愧是施黛,我就知道你能行!”

“所以,”被它的情緒感染,施黛兩眼亮盈盈,“滅世之災不會來了?”

阿狸擡起下巴,歡歡喜喜:“當然。”

滅世之災是它和施黛的秘密,像顆壓在心上的巨石,沉甸甸落不下。

心心念念記掛著這件事,幾個月來,阿狸幾乎沒睡過好覺。如今危機解除,它的激動和快活溢於言表。

“上古邪祟被徹底禁錮,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都沒法掙脫玄牝之門。”

阿狸尾巴搖得更歡:“多虧有你。”

它凡事拎得清,知道邪祟敗落,施黛功不可沒。

要不是她毫不猶豫進入江白硯的心魔境、順利穩住後者的神魂,到這會兒,邪祟肯定成功附了身。

“大昭死劫已破,萬象更新。”

阿狸道:“我身為天道——”

它話沒說完,聽見咚咚敲門聲音。

阿狸習慣性噤聲,聽施黛道:“進來。”

一人推門而入,是同樣綁了繃帶的孟軻。

孟軻身後,跟著一襲青衣的沈流霜。

“黛黛怎麽樣了?”

孟軻不掩關切:“大夫說你流血太多,這幾天要好生靜養。我讓廚娘煮了滋補氣血的人參烏雞湯,等熬好了,給你送來。”

“好多了。”

施黛展顏一笑:“你們呢?雲聲和江白硯怎麽樣了?”

“我們沒事,大多是皮外傷。”

沈流霜道:“雲聲……妖丹的躁動剛剛平復,他在房中睡著了。”

施雲聲體內有顆狼的妖丹,每當他氣息不穩、精疲力盡,識海都有妖氣湧動,很不好受。

這一次,他是拼盡全力透支靈氣,才堅持這麽久的。

上古邪祟消失後,施雲聲當即昏了過去。

聽他沒事,施黛舒了口氣。

“白硯也沒受致命傷。”

孟軻道:“大夫說了,他主要是靈氣消耗太多。”

——畢竟出了心魔境後,是江白硯單方面在屠殺妖邪。

“你爹來了傳信。”

從袖中掏出一張信紙,孟軻把它遞給施黛:“邪祟被壓制後,玄同散人做了交代。”

玄同散人把全部希冀寄托在邪祟身上,得知它被永久封印,萬念俱灰。

他不願被鎮厄司處死,為求寬限,透露了十年來的前因後果。

江無亦是他所害,用來掩埋邪祟在世的真相。

至於為何選中江白硯,原因有三。

其一,江無亦的魂魄是鎮壓邪氣的主力。

讓他的孩子被邪祟附體、淪為萬民嫌憎的容器,是邪祟惡意的報復。

它本就是世間極惡的化身,以旁人的苦痛為樂。

其二,江白硯身為鮫人,體魄比常人強勁,足以容納沉重的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