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風蓬孤根(五)棠棣(第2/3頁)

原來正大四年春,蒙古兵圍西夏都城,並分兵攻打金國臨洮府,完顏鼎奉命領兵西行,增補隴右關中防線。入朝覲見之時,皇帝驚見他骨瘦形銷,問道:“卿病瘦如此,是因方城獄未決之故耶?卿但行,朕今赦之矣。”說罷,便召承值學士草擬聖旨,又許他先往大理寺見弟郎。

完顏彝聽罷,並未有半分喜色,低頭道:“都怪我連累大哥……大哥,你如今病體未愈,怎好千裏驅馳?”完顏鼎笑道:“不妨,聖旨很快就到了,你隨我一起去臨洮,咱們一起上陣殺敵、蕩寇鏖兵,那才痛快!”完顏彝頷首道:“‘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擬回頭望故鄉’,我若真能出去,縱然馬革裹屍也不枉此生了。”完顏鼎聽他頗有視死如歸之意,略怔了一怔,隨即了然地嘆道:“仲澤都告訴我了,你莫要灰心,其實她……”話未說完,完顏彝已搖了搖頭,擡手正色道:“大哥,我已想明白了,‘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我和她從來不是一路人。如今她得遇良人身有所靠,我也為她高興。”完顏鼎聞言,想起臨行前丁謹劭設宴款送,席間曾說起愛妾數次叮囑他為將軍上奏進言,心下一陣猶豫,忖道:“小弟好容易才撇下這段過往,若再聽聞她關懷自己,萬一引動舊情復熾,豈不平添煩惱?更何況那姑娘也是可憐人,能安生從良已是萬幸,切不可再節外生枝。”想到此,他便改口道:“這話說得很是,你出獄後也該修書一封,感謝丁縣令多次上書為你辯白。”

二人又敘談幾句,獄卒便進來催促,完顏鼎笑道:“郎君容我再等一刻,只待聖旨一到,我二人一同出去。”誰知這一等直到暮色四合也未有釋免詔諭,他心知皇帝必有變故,正焦急之際,獄卒又進來催促道:“大將軍請先行吧,別為難咱們底下人了。兗國長公主來探監時留得久了,連寺正都挨了罵,何況咱們。”完顏鼎奇道:“兗國長公主也來探望我兄弟?”獄卒失笑道:“怎麽可能呢,長主是幾年前奉大長公主之命來送仆散都尉的。”完顏彝心中一突,瞬時想起元好問也說過兗國長公主曾為戴氏遺孤求情,二事相疊,足見她與濟國公府淵源甚厚,於是忙向獄卒打聽當日詳情,那獄卒卻不肯再多言,只連聲催趕著完顏鼎離開,兄弟二人只得忍痛話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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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的急報,大將軍病重不治,陛下看了奏報就沒再說過話。”潘守恒拭去額上汗滴,眉頭微皺,“近來天熱,陛下本就有些煩躁,長主這時候去進諫,萬一觸怒龍顏……”

“無妨。”完顏寧走到妝鏡前,從奩盒裏取出一枝珠釵插在髻上,那釵頭明珠輝光浮動,足有龍眼大小,一望可知是難得的奇珍異寶。她向來裝扮簡素,閑居時極少簪戴首飾,此時滿頭烏發之上只有珠釵一點瑩白,更顯得那明珠寶光無瑕:“此刻正是獻策的時機。”

純和殿中,皇帝默默獨坐,心下一片煩郁,勉強對完顏寧笑道:“妹妹不必多禮。”忽然瞥見她頭上珠釵似曾相識,神思搖晃,遲疑道:“這釵……”完顏寧頷首道:“正是禦賜之物。故人遠去三載,今日又逢盛暑贈釵之時。”皇帝神色愈黯,沉默片刻,方淡淡道:“你來見朕所為何事?”完顏寧坦然迎向他戒備的目光,清晰地道:“聽聞國朝將星隕落,臣特來勸慰陛下節哀,自古名將如美人,得之何幸也。”皇帝苦笑道:“你倒是幹脆,那你說說看,失之則如何?”完顏寧朗聲道:“失美人,遺珠之憾恨百年;失良將,家邦之危累萬世。如今美人已去,名將已殞,往者不諫,來者可追,陛下何不收之桑榆?”說罷,以手加額,深深拜伏於地。

皇帝一聲嘆息,叫她起身,又嗟道:“朕親口答應過斜烈,會放他弟弟一同去隴西,沒想到台諫二府抵死不肯,竟教朕失信於臣下。”完顏寧垂目道:“陛下虛懷納諫,台諫舍身進言,皆為聖君賢臣之道。只是如今完顏將軍英年早逝,他家弟郎正是代兄報國之時,陛下又何必再多顧慮?此番乾綱獨斷,既非耽於聲色,也非曲法偏私,若台諫不肯變通從權,臣倒有個法子,也不損傷陛下聖譽。”

皇帝將信將疑,探詢地看向她清澈的雙目,只聽她靜靜地道:“只需一名得力心腹,兩匹快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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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珪領著完顏彝從大理寺囚所一路疾行至仁安殿,入內稟報後出來低聲道:“請隨我來。”走到門邊,忽然又回過頭,溫言道:“郎君,人間常有風波惡,無論你等下聽到什麽,都要看開些。”完顏彝不知兄長兇訊,以為自己死罪落定,一怔之後向宋珪深深一揖:“多謝殿頭。”

覲見參拜之後,皇帝的態度倒很是溫和,只是神態間隱有悲色,強笑道:“聽說你在獄中聚書而讀,苦學不輟,朕心甚慰。‘文武之道,皆吾家事’,你能兼修並重,他日必有大成。”完顏彝聽這話竟是赦免之意,與宋珪所言相左,心中正詫異,只見皇帝又嘆了一聲,取出一封奏劄,示意宋珪交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