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汴城雨(六)
宋矜尚且愣怔。
等回過神,她連忙拎起裙擺,緊跟在謝斂身後。對方身形修長,脊背挺拔,宋矜的不安不覺慢慢散去。
謝斂撐了傘。
宋矜綴在他身側,不敢靠得太近,也沒再躲開。
門外停著馬車,瞧著極其樸素。京都不少人都說,謝斂短短月余,就平步青雲進了刑部,必定是曲意逢迎的佞臣。
但說起佞臣,誰都知道大太監趙寶只手遮天,手底下的幹兒子何鏤更是毒辣油滑,她父兄也是死於趙寶何鏤一黨的審問。
可今日來看,謝斂和何鏤似乎十分不對付。
宋矜看不透謝斂是敵是友。
到了門外,雨下得更大了些。
謝斂說:“我送宋娘子一程。”
宋矜有試探的念頭,“大人不忙著辦公?”
謝斂沉默了一下,“本就是四處查看城中堵塞,捉拿鬧事的流民,也算順路。”
因為洪災,外地的大批流民湧入京城,開年時鬧出好幾樁命案來。當時人心惶惶,不少人都不敢出門,前不久卻一下子消停了下來,原來竟是謝斂接了手。
“那勞煩大人了。”宋矜道。
謝斂似乎有些意外,眉頭稍擡。
但他似乎慣來少話,也沒有說什麽,兩人各自上了馬車。
這馬車樸素到了極致,地方也逼仄。宋矜縮在角落,衣裳早就濕透了,被時不時刮進來的風冷得哆嗦,卻又不好失態。
若說謝斂裝模作樣,也真不至於簡譜到這個地步。
她忍不住想。
但那又如何呢,人心又不能用好壞來判斷。
宋矜有些挫敗,她雙手交叉,搭在膝蓋上,垂著腦袋愣神兒。
“披上。”
不知何時,坐在陰影裏閉目養神的謝斂睜開眼,遞給她一件鬥篷。
宋矜認得,這是上次在章府他披的那件。沒了謝斂的氣質撐著,這件還算華貴的鬥篷,就顯得有些老氣陳舊,不太像是年輕人的款式。
“……我還好,不太冷。”
宋矜收了收滿是泥水的裙擺,有些難為情。
對方沉默片刻,徑直彎腰,隨手將鬥篷搭在了她身上。做完這一切,他又收了目光,繼續隱入了陰影中,仍舊是渭涇分明的姿態。
鬥篷是狐狸毛的,十分暖和。
宋矜縮在鬥篷內,感覺凍得麻木的身體才活了過來。
她心情終於好了一點。
馬車卻猛地撞上什麽,宋矜被顛了個猝不及防,一腦袋撞到謝斂身上。對方悶哼一聲,宋矜就感覺自己的腰,被他扶了一把。
她癢得一哆嗦,“謝大人……!”
對方住了手,宋矜只好小聲道:“您先別動。”
她被鬥篷裹著,腿又壓著鬥篷。才要起身,就被拉得又往下一撲,聽她話沒動的謝斂沒能躲開,宋矜的臉直接撞到了他下顎上。
宋矜疼得手不知道往哪裏放,回過神時,已經按在了謝斂胸口。
腿曲著,跪在謝斂大腿上。
她都來不及羞,簾子就險些被人掀開了,馬夫急急忙忙的,“大人,有鬧事的流民……似乎是故意撞上來的,見了血。”
宋矜嚇得一哆嗦,被謝斂按住了腦袋。
“去看看傷勢。”謝斂嗓音冷清。
“是。”
聽到馬夫的腳步聲走遠,宋矜才松了口氣,心口後知後覺狂跳起來。企餓裙八把弎另棄七伍三留整理上傳謝斂收了手,瞥了她一眼,仍舊沒有動,只提示道:“不要撞了頭。”
宋矜一愣,後知後覺耳朵尖燙起來。
她忍住羞窘,將鬥篷牽住,起身靠著旁邊坐好。
謝斂這才起身,將被她弄皺的衣擺整理好,出了馬車。目送他出去,宋矜也察覺到外頭的吵鬧聲更大了,她忍不住,掀開了車簾。
國朝貿易盛行,京都空前繁華。
本就擁擠,這些流民湧入之後,稍有鬧事就會引發擁堵,甚至踩踏。
攔路的青年衣衫襤褸,額頭大片鮮血,身後還背著一個人。有人指指點點,而青年不顧馬夫阻攔,對著謝斂用力磕頭。
“大人……求您給我們這些賤民,一條生路……讓我們進城來治病落腳吧!”
他幾乎趴伏在地上,字字血淚,嗓音幹啞嘶嚎。
城內百姓議論紛紛。
宋矜先是注意到青年滿身的血和傷,還有枯瘦肮臟的身體,最終去看他背上的人。那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似乎是病得很厲害,渾身黃瘦到泛青。
幾乎是一眼,她就不由想到自己的母親。
宋矜不忍細看。
饒是如此,她也看得出來,那婦人只剩下一口氣了。
不止是她發現了,不少百姓也發現了婦人的慘狀。但厭惡流民鬧事的人和不忍流民慘死的人吵鬧起來,還有流民趁機抱團嚎哭,竟然隱隱又有了鬧事的趨勢。
好在,有巡察的兵馬司守衛趕來。
“將他們帶走,安置在流民所,等候統一安排。”謝斂語氣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