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汴城雨(七)

二太太愣在原地,狠狠哆嗦了一下。

謝斂怎麽會在這裏?!

饒是她再粗鄙,也聽說過謝斂。不只是官宦人家議論,就連茶樓酒肆,也繪聲繪色提及,謝斂如何獨掌刑部大權,翻雲覆雨。

何況……

當初的宋敬衍,何等的風光?

就是因為他的一紙彈劾,宋家便落得如此地步!

冰冷的簪棍抵住滾燙的喉間,脈搏隨著心臟跳動,二太太在謝斂冷肅的目光下,幾乎無法呼吸。她說不出是悔,還是怕,只覺得四肢百骸發冷。

只要謝斂想,宋家其余人的死活,不過是他擡擡手指的事兒。

這樣的大人物。

別說是她,換成她家裏那位也應付不了。

“謝……謝大人?”二太太只能慘白著臉,擠出笑臉道,“妾身這是,和沅娘開玩笑呢。沅娘,沅娘你說……是吧?”

宋矜微笑,眸色微諷。

謝斂甚至沒看她。

二太太僵在原地,不知道謝斂信了沒有,卻又不敢湊上去。

青年如松如鶴,交代身後的馬夫。

“陳伯,替宋娘子將屋頂修葺了。”

不只是二太太,就連陳伯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連忙應了聲。

二太太臉色又白了幾分。

謝斂給宋矜修屋頂?他怕不是瘋了吧,對一個破落戶……呸,一個罪臣之女這麽照顧。難道宋敬衍的案子有了轉機?否則就是誰來幫宋矜,也輪不到謝斂。

再說了,若非如此。

宋矜哪裏配得上謝斂多看一眼?

“沅娘……”二太太脖子上還抵著簪子,她賠笑著,拽了拽宋矜的袖子,“你好歹和謝大人解釋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宋矜垂眼。

她慢慢松了手,見二太太小心躲開簪子,又退了幾步。

“母親病重,又受了驚嚇,屋子更是砸破了。”宋矜深深看了她一眼,怒極反笑,“這樣大的玩笑,我受不起。”

二太太表情尷尬,偷瞥其余人幾眼。

略作掙紮,肉疼地從袖子裏取出圓滾滾的錢袋子,塞給宋矜,“叔母這不是特意來看你們了麽?”

屋契上的名字早就寫下了,暫時無法更改。

但母親病重,她連賣錢的畫都被撕了,當務之急就是湊錢買藥。何況,阿弟落在何鏤手中,雖然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也不能少了錢打點。

宋矜淡瞥一眼,“強闖民宅,若是報官 ,恐怕少不得吃幾日牢飯。”

二太太愕然。

許是沒料到宋矜都學會了訛人,她偷瞧謝斂好幾眼,才不得不看向另外幾個婦人。幾人商量一會兒,忍著埋怨,不情不願湊出一摞銀票來。

——想是為了打點官府準備的,可惜沒用上。

“這些銀票,你暫且拿著……給你阿娘買些藥吃,若是不夠再來尋叔母就是。”二太太擠出笑臉,將銀票塞給宋矜。

宋矜垂眼,收了銀票。

蔡嬤嬤叉著腰,一口啐到二太太臉上,“裝模作樣!”

“臭水溝裏的硯台和墨條,也請幾位嬸娘,親自幫我找回來吧。”宋矜嗓音溫和,卻往前走了一步。

幾人都愣了,唯有蔡嬤嬤氣笑了。

她將懷裏從水溝摸出來的墨條拿出來,抖著手,氣得將汙水甩到幾人臉上去,“我家小娘子用的墨條,摻了什麽犀角什麽沉檀香……再多的銀票,也買不到一塊!”

宋矜看著蔡嬤嬤皺紋裏滿是臟汙的手,眼眶發熱。

謝斂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宋矜忍住了委屈,上前將幾人逼到水溝前,“若是諸位誠心,今日的事,我也就不計較了。否則,也別怪我不講情面。”

好在,謝斂並沒有打斷她。

他默認,讓她借他的勢。

“我還有一方澄泥硯,兩塊描金墨。”宋矜說。

謝斂瞥了她一眼,連燈籠都是破的,怎麽可能還用得起這樣的東西?但一連幾日,紙糊般的病弱女郎,在這一刻才有了幾分生氣。

宋矜又說:“謝大人,多謝。”

“……若是不便找陳子重,可以去找我。”謝斂便道。

宋矜說:“好。”

謝斂又說:“那方玉玨,還請宋娘子當做沒有。”

對面的少女眼睫一顫,仿佛這才回憶起,兩人之間有一樁莫名其妙的婚約。她瞧著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抿唇壓抑了情緒。

她點了點頭,“我會忘記這件事。”

宋矜應當對宋敬衍的事情一概不知,她卻沒有趁機,問一問婚約牽扯到什麽。或許她也猜到,一旦追問,她與母親的處境更加危險。

謝斂察覺出少女敏慧的特質,越發沉默下來。

“好。”他答。

謝斂折身躲雨,等著陳伯回來。

雨下得有些大,宋矜將墨條接過來,又抽出那把枇杷葉子,板著臉訓斥她的乳母,“下次不要去了,若是腳滑摔倒了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