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汴城雨(六)(第2/2頁)

一聽到流民所三個字,跪在的地上的青年猛地擡起頭。

他眉濃而黑,一雙鷹隼眼,長得十分兇惡。青年一下甩開馬夫,幾步沖上來,抽出插在腰間的木棍,對準了謝斂的腦袋砸下去。

“狗官!謝斂,你知道多少人……”

“你們知道城外流民所裏的死活嗎?我們偷偷進京城……就是等不了死了……我阿娘等不了了!”

宋矜聽不得阿娘兩個字,她埋下頭,心口悶得發慌。

兵馬司的人撲上來,三五個人,一把將青年按在地上。不想其余的流民也怒了,湧進來動手,看熱鬧的百姓尖叫著要跑,混亂作一團。

馬不知道被誰驚了,猛地揚蹄。

宋矜被晃得險些摔出去,就被人發現,一把拖下馬車。

謝斂最先察覺,他折身過來,一把拉住韁繩,堪堪令馬蹄避開了宋矜。這讓那青年找到漏洞,沖上來,對準謝斂的後腦一棍砸去。

好在謝斂反應快,推了宋矜一把。

他後背雖撞了一下,卻也帶著宋矜,避開了沖突。

“藏在這,別做聲。”

宋矜就藏在車轅旁邊,看著這場鬧劇。

這場亂子沒持續太久,謝斂第一時間讓兵馬司調人來,很快就扣留了流民。這些人一被抓住,就蔫了吧唧,喪失了先前的兇惡。

只有最開始的青年,滿臉是血地盯著謝斂。

恨不得撲上來,生啖其肉。

宋矜好奇這樣的人,也怕這樣的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對方十分敏銳,立刻覺察過來,鷹隼般陰鷙的眸子盯著她,忽然惡狠狠笑了一下。

察覺到宋矜嚇了一跳,他的獰笑舒展開。

謝斂多看青年一眼。

青年受了惡笑,目光輕蔑而挑釁。

但謝斂置若罔聞,轉身交代了兵馬司的人,重新整理馬車上路。

因為剛剛的事,馬車內的氛圍又冷了下來。宋矜只要一看到地上的婦人,就想到自己的母親,心口堵得十分難受……

謝斂鐵血手腕,冷血理智沒什麽錯。

百姓的死活,恐怕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就連幫她恐怕都有什麽隱情。

宋矜幹脆不再多想。

馬車行駛到門前,宋矜道過謝,正要解下鬥篷。卻發現剛剛混亂中,鬥篷已經被弄臟了。

“我清洗幹凈後,再送還給大人。”

謝斂沒什麽表情。

宋矜便率先行禮,牽著衣擺下馬車。

只是一掀開簾子,她便不由一愣,二夫人這些人竟然還沒有走……

看來,她們不僅是想靠著屋子,逼她嫁給何鏤。宋矜想起在北鎮撫司時謝斂身邊的圖紙,她只瞥了一眼,卻隱約覺得十分眼熟。

和汴京城的地圖十分相似,但又有了新的規劃。

如果她沒有猜錯。

應當是京城太過擁堵,朝廷想要擴建。

如果要重新規劃坊市,拆遷的賠償絕對不少。二夫人這些人,恐怕是提前得了消息,才想要奪走這處已經破得不能住人的院子。

但給她們消息的人,想必是故意借此磋磨她和母親。

這樣簡單的道理,宋矜不信二叔不明白。

她心中暗嘆,疾步上前,正對上氣得七葷八素的蔡嬤嬤。蔡嬤嬤懷裏插著一摞枇杷葉,還有兩塊臟兮兮的墨條,胡亂抹了把臉。

宋矜就問:“她們可進去吵了母親?欺負了嬤嬤?”

“這些刁婦……”蔡嬤嬤氣得矮胖的身子哆嗦著,衣擺上的泥水簌簌落地,她擡手抹了一把眼睛,“她們把夫人的藥罐子砸了!還有那些娘子……黑天白夜畫的畫兒,全都撕了!全都撕了……連筆墨紙硯和顏料,都丟進臭水溝裏了!”

宋矜抿了唇,沉默不語。

她正要說話,卻又被胸口癢意逼得側過臉,悶咳出一大口血。

“小賤蹄子!別以為攀了個高枝,我就不敢招惹你了……那謝含之可是害死你阿爹的人,你都敢去巴結,我們謝家沒有你這樣沒骨氣的賤人!”

二太太模樣也沒好到哪裏去,臉都被抓出血痕,發髻散亂。

一見到宋矜,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甩下來。

“你們怕謝斂?”

宋矜眸色清冷,看得二太太一怔,囂張氣焰都消停了不少。

但很快,她再次冷笑,張嘴要罵臟話。

宋矜卻往前走了一步,逼得二太太踉蹌倒退。她仍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模樣,一直藏在袖子裏的銀簪抵住二太太的喉嚨,“你們怕陳子重,怕謝斂,就是不怕我阿爹的在天之靈?”

二太太哆嗦著,梗著脖子不敢動。

任誰都沒想到,宋矜這個病秧子發起瘋來,連人都敢殺了。

四周安靜得可怕。

停在墻邊的馬車有了動靜,有人擡手挽起半截簾子,嗓音徐徐,“本官今日,恐怕真要當一當什麽勞什子的高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