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汴城雨(七)(第2/2頁)

老婦人喏喏道:“……又不是老糊塗了,怎麽摘個葉子就摔倒了?”

“路泡濕滑了,我難道不知道麽?”

“娘子長大了,倒嫌起阿嬤來了。枇杷葉子煎了水,娘子喝了可以止咳,也好睡一夜好覺不是?”蔡嬤嬤嘟囔著,抹了抹手上的汙水。

女郎抿了抿唇,也不做聲。

她攙扶著滿身汙水的蔡嬤嬤,一面往裏走,一面又輕嘆了聲,“阿嬤好沒有道理。”

少女綠羅裙被打濕,濃翠淋漓。

謝斂聽著她略輕快的語調,才覺得她的背影,和記憶裏的人漸漸重合起來。他垂下眼,目光掃過腕間朱砂繩,刹那間便又收回。

陳伯戴著鬥笠,“都修葺好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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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漏了不少水。

好在趙夫人雖受了驚,卻沒有受傷。宋矜哄她睡下,便和蔡嬤嬤一起,逼迫二太太等人將屋子也收拾了,這才放她們離開。

幾人滿身汙水,狼狽得要命。

門外等著看熱鬧的街坊也不少,她們捂著臉,灰溜溜地跑了。

蔡嬤嬤關了門,將銀票攤開在桌子上。

宋矜數了一遍,足有四張。

兩張一百兩,一張五十兩,一張十兩銀票。要知道,宋家祖上是挑擔子的賣貨郎,只有宋矜父親自幼聰穎,靠著老師的補助才讀了書,從此入仕。

而宋家其余人,仍舊是做小本生意,或是官府小吏。

這樣的境況,想要隨手拿出幾百兩的銀票,絕無可能。除非背後有人指點,或是被收買,否則也不會做得這麽過分。

畢竟她阿爹含冤,他們也要受牽連。

這念頭稍縱即逝,宋矜沒有細究。

眼前的問題,才是最難熬的。

宋矜取出六十兩,交給蔡嬤嬤,“這六十兩,可以給阿娘買兩個月的藥,再重新買一只藥罐子。”她想了想,“紙和卷軸也壞了,再買些存著。剩余的錢,阿嬤買盒塗手的香膏子吧。”

蔡嬤嬤摸著銀票,正愛不釋手。

聞言瞪了宋矜一眼,“一把年紀了,娘子都不塗抹這些勞什子,我一個老婆子塗什麽?”

宋矜微微一笑。

她將兩張一百兩的推到中間,“這兩張,留著必要時保住阿弟。”剩下的五十兩則放入匣子裏,宋矜吐了口氣,“日常雜用,夠尋常人家三兩年了。”

兩人對坐著,都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趙夫人的藥錢是有了,再不必日日熬著眼睛作畫,生怕哪一日就要眼睜睜看著親人去了。

“那位謝大人……”蔡嬤嬤仔細將銀票收好,覷了眼宋矜,湊近了低聲問,“做什麽送娘子回來?他若是借故威脅,娘子也不要怕,也該與老奴商議商議。”

宋矜回過神來。

她也有些不明白,謝斂為什麽會幫她。

但想到今日路上,謝斂不但見死不救,還沒有半點觸動……而且他原本也不打算插手,可見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何況他入京後做的事,可見冷血狠辣。

“他若圖謀什麽,何必威脅我?”有的是法子,讓她稀裏糊塗地當棋子,被誰利用了都不知道。

蔡嬤嬤卻不再說話。

可饒是如此,宋矜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暗中盯著父親案子的人,恐怕不少。謝斂的一紙彈劾,惹來的事,恐怕不僅如此……若是他還要趁機掀起什麽風浪來,就是令她粉身碎骨也不夠!

“……我不當去求章次輔的。”若當真被謝斂盯上了,不知又有什麽變故。

宋矜渾身發冷,哆嗦了一下。

她本能攥緊了鬥篷。

“娘子說得是,這鬥篷是謝大人的?”蔡嬤嬤卻誤解了宋矜的意思,以為謝斂沒什麽可圖謀的,“如此說來,這位謝大人還不是傳聞中那般……”

宋矜回過神,低頭看向鬥篷。

衣上有極淡的冷香,她常與書卷筆墨打交道,能聞出是醒神的蘇合香與墨香混雜的味道。一個常年浸在書墨中的人,宋矜很難想象,背後卻這般陰險冷血。

“洗幹凈了,過些日子送還過去。”宋矜說。

蔡嬤嬤卻越想越興奮。

“又是翻瓦,又是借衣裳……”她笑了笑,有些打趣,“倒像是我女婿要娶我閨女時。”

宋矜眼睫一顫。

她猛地想起,那把放在檐下的傘。

還有那件,只有兩人知道的“婚約”,心口驀地焦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