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汴城雨(八)(第2/2頁)

當初謝斂彈劾她阿爹,這件事章永怡不可能事先不知道。再說了,阿爹又和章永怡決裂了,這樣的舊日知己,在某些時候比仇人還可怕。

趙夫人喚她:“沅娘?”

宋矜問道:“阿娘覺得,章永怡為人如何?”

“你當日去求他,他難不成還為難你了?”趙夫人的精神很好,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別的我不清楚,但你阿爹的友人,人品都是極其貴重的。”

宋矜原本想說,自然是吃了閉門羹。

但仔細回想,卻又並沒有被為難,只是告訴她有一樁莫名其妙的婚約。

宋矜不由道:“可他的學生,是謝斂。”

聽到這個名字,趙夫人微微一怔,霎時間咳得撕心裂肺。

宋矜連忙幫母親順氣。

過了會兒。

“我……”趙夫人的眸子又開始渙散,張了張嘴,似乎又忘了自己要說什麽,“……沅娘,要不就嫁給何鏤吧……咳咳,朝堂上的事情,瞬息萬變,你上哪兒抓住那陣東風……”

宋矜又沉默下來。

可不是麽,這麽久就是悶頭亂撞。

若是嫁給了何鏤,阿弟肯定能活下來。她自然也有了庇護,從此稀裏糊塗活著,雖然背著罪臣之女的名聲,卻不必擔心明日就病死在破屋裏。

名聲有什麽用呢?名聲不能換藥吃。

“阿娘。”宋矜喊了聲。

趙夫人輕微的鼾聲傳來,並沒有回答她。

簾子卻被蔡嬤嬤掀起來,老人探出半張臉,欣喜喚她,“娘子,我熬了肉粥給夫人補身子,夫人睡醒了麽?”

香糯的肉粥香湧入房間,連宋矜都有些餓了。

她搖了搖頭,出了門。

蔡嬤嬤把桌椅擦得幹幹凈凈,擺著好幾道菜。旁邊還熬了一碗枇杷水,雪白的梨肉被熬得軟爛,川貝小巧,透出一股甜味。

宋矜想到剛剛精神頭好起來的母親,不由彎了彎唇角。

父親沒有貪汙,她也有了證據。

只要活著的親人還能活下去,又有什麽不能好起來?

“奴婢剛剛發現,不僅屋頂的瓦補好,連壞了的窗子也被修好了。”蔡嬤嬤坐在宋矜身側,給她夾菜,笑眯眯說,“娘子作畫時,總不必擔心吹得老咳嗽了。”

宋矜埋頭喝枇杷水,也點了點頭。

人到了絕境時,有片瓦遮頭就可以滿足,她忍不住笑了笑。

蔡嬤嬤湊過來,擠眉弄眼。

“剛剛出去買菜,特意饒了路,你瞧我聽到了什麽?”蔡嬤嬤比劃了兩下子,插著腰,“二太太回去,挨了好一頓打,聽說要不是人攔著,腿就打折了。”

宋矜一愣,又是一搖頭。

“說是鼻青臉腫,腿上皮肉都扯開了,骨頭都險些拿刀剁斷了。”蔡嬤嬤說。

宋矜想起真正拿主意的,必然是自己叔父,心裏更不是滋味。當年父親還年輕時,為了給二叔父做生意,家裏還吃了陣子雜米粥。

後來二叔父闖了禍,險些害得父親丟官,還是母親請了娘家人周旋,才沒鬧出大事。

蔡嬤嬤幸災樂禍道:“聽說兵馬司的陳大人,還著人過去查了他家的鋪子。平日虧心事做得那麽多,指不定查出什麽來,有得受呢。”

宋矜點頭,也微微一笑。

兩人吃過飯,又出去買了些紙筆。

街上巡邏的官兵多了不少,流民卻一瞬間幾乎沒有。昔日熙熙攘攘的汴京城,又變得和往日一樣,不少賣花女沿街叫賣。

蔡嬤嬤多看了幾眼,問道:“娘子買只杏花吧。”

宋矜搖頭:“犯不著花這個錢。”

“女郎若是答對了詩句,或是新詞,也可以不花錢。”路過的賣花女聽到了,湊過來對宋矜笑,抱著花籮,“杏花只剩下一支了,還有新開的山茶與桃花。”

宋矜低頭,果然瞧見支粉白的杏花。

她正要開口。

遠處有少女疾步跑來,伸手握住那支杏花,“我不對詩,我可以花錢買這支花。”

少女眼如圓杏,臉頰白皙,點著珍珠面靨,頭戴重樓子花冠,十分美貌。她沖著宋矜揚起臉,輕輕撒了個嬌,小聲說,“女郎,我想送給我阿兄簪,你能不能讓讓我?”

宋矜還沒回答,就瞧見遠處走來的謝斂。

她微微一頓,“……謝大人?”

少女也是一愣,她看向謝斂,“阿兄,你認識這位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