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汴城雨(九)

許是休沐,謝斂今日沒有穿官服。

只著了身佛頭青的苧麻直裰,腰間系著條山青絲絳,黑發整齊用木簪綰起,瞧著像是個樸素的讀書人。只是他一露臉,周身氣度冷冽肅殺,令人有些懼怕。

他周身的氣勢,比她見過的王侯公子還要矜貴凜冽些。

宋矜有些不自在,輕聲打招呼。

那少女性子卻極其活潑,捏著杏花道:“姐姐,那你的杏花能讓給我嗎?你也知道,我阿兄這人古板死了,好不容易答應簪花的。”

謝斂這樣的人,確實不像會簪花。但幼妹這般撒嬌,說不準也會應允……她不由有些好奇。

宋矜答應了,偷瞧謝斂一眼。

謝斂若有覺察。

“阿念,不要胡鬧。”他聲音有些冷,面色卻並不嚴肅,“宋娘子若是喜歡,不必管阿念,她胡鬧慣了。”

少女生氣:“是你喜歡的!”

宋矜跟兩個人都不熟,不好貿然插話,卻又覺得有趣。

“我算不上喜歡。”宋矜確實不打算買,只是對詩還算長項,“小娘子若是喜歡,盡管買去就是,這花確實也開得可愛。”

少女就掏出荷包,數了十幾個銅板,遞給賣花女。

她彎了彎眼睛,“給阿兄簪。”

謝斂不說話。

到底不熟,宋矜彎腰,想要行禮告辭。

但那少女一把挽住了宋矜的胳膊,小聲和她說:“姐姐,幫幫我。”

宋矜很不習慣別人親近,幾乎本能渾身僵硬,汗毛都要倒立起來了。她僵立在原地,等著少女放開,對方卻靠得更近了,“我阿兄最厭煩花花粉粉,你幫我讓他不要走。”

她掙紮了一下,沒掙紮開,呼吸很亂。

少女貼著她,香氣撲鼻。

是女子身上的味道,如此想著,宋矜才勉強喘過來幾口氣。

“阿念。”謝斂驟熱冷聲。

宋矜感覺少女一哆嗦,猛地松開手。

她呼吸驟然通順,頭腦發白,呆呆看向謝斂。

對方似乎沒料到她這麽直愣愣看過來,也是微微一怔,伸手扣住阿念的手腕,將她拖開了。叫阿念的少女渾然不覺,踮起腳,趁機將杏花簪在謝斂頭上。

謝斂皺眉取下,似有不悅。

“好了!”阿念卻回過神來,卻見兩人在對視,後知後覺追問,“……哦,女郎是?”

宋矜抽回目光,沒有回答。

“家中還有事,謝大人和阿念娘子先逛。”宋矜對謝斂行了禮,說不出哪裏不太對,只想早些和兩個避開,“告辭。”

謝斂不鹹不淡,應了聲。

阿念卻盯著她,匆匆買了支山茶,追上來,“我叫秦念,這支花就給宋娘子賠罪吧。”

宋矜心頭微動。

傳聞謝斂有位表妹,一直相依為命,傳聞中是他自幼訂婚的未婚妻。這話不知道是誰傳的,她雖然聽說過,卻現在才想起來,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秦念著十樣錦花籮闊袖褙子,雪白剪花紗百叠裙,腰間環佩叮咚。

不僅穿著得華貴,氣質也清澈大方。樣嬌俏爛漫的女郎,就是宋矜從前,也很少能見到有人家能養出來,可見養得很好。

她只道:“女郎言重。”

“謝大人。”宋矜想了想,想起蔡嬤嬤先前說的話,態度溫和不少,“多謝大人幫忙,著人修葺的屋子。因為阿弟無事,我阿娘的病也好了許多。”

謝斂微微點頭。

他目光落在她被雨打濕的裙幅上,只一眼便移回,抽出袖底的名帖:“若是有難處,可以解圍。”

宋矜十分意外。

她看向謝斂遞出的名帖,小心接過來。

“阿兄你……”秦念也愣了,她有些結結巴巴,“你與宋娘子這麽熟嗎?我上次想那你的名帖,去找傅娘子和陳娘子,你都不給我。”

謝斂皺眉,“胡鬧。”

饒是知道這句胡鬧不是說她,宋矜也心頭一跳。

這人透著股子說不出來的淩厲,她總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好奇。

“我拿著大人的名帖,必然也是為父親的事。”宋矜大概是被秦念感染了,她也沒有顧忌了些,不再迂回,“謝大人先前不是說,您不能插手這件事?”

“無妨,這名帖遞給了別人,也無用。”他又頓了頓,“除了找我。”

宋矜摸不準謝斂的意思,她讓她只找他?

但她也問不出口。

只有秦念氣惱地哼了一聲,伸手一把抽過謝斂手裏的杏花,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宋矜。她看了半天,又從袖子裏翻出個小鏡子來,照了自己半天,仿佛越看越生氣。

然後她想也不想,轉身就走。

“不就是一張名帖嗎?不給就不給,你愛給誰給誰好了。”秦念氣得提起裙子,一把將手裏山茶塞給謝斂,小跑著往銀樓去,“新出的簪子也不讓買……我就買,我就買。”

宋矜愕然站在原地,看向突然生氣的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