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子規血(七)

“沅娘。”

趙夫人看出她在出神,提醒道:“章家經營多年,家底豐厚,人丁眾多。你向來多病,嫁過去我也放心,不必擔心你遭人磋磨。”

嫁過去……宋矜回神,心口跳動起來。

她和謝斂有婚約信物……

她若是嫁給謝斂,便能以家眷為名由,一路跟隨謝斂。

而且帶著妝奩仆從,一路上不僅防住別人要他性命,還能用銀錢打點隨行羈押的獄卒。

自古以來,死在流放路上的犯人數不盡數。

而謝斂昔日得罪的人太多,只怕都會趁著這個機會,想要買下他的性命。

按國朝律法,只有家眷能夠寸步不離地隨行。

這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宋矜呼吸有些亂。

這念頭太過於瘋狂,若是阿娘知道,一定會覺得她瘋了。

實際上,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她與謝斂並不相熟,相反,不久前她還對謝斂厭憎入骨,恨不得此人身敗名裂,徹徹底底不要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才好。

趙夫人毫無覺察,只以為她愛慕謝斂,才如此低靡憂慮,費盡心思地想要勸阻她。

“何況,謝斂的心思也不放在情愛上。”

“滿心都是爭權奪勢,對自己都狠心,何況是對旁的人。”

宋矜終於回過神。

她實在哭笑不得,反駁道:“我並不愛慕他。”

見少女眸子溫和,光華流轉,毫無半分的遮掩與羞澀,確實是情竅都沒開的樣子。

趙氏無聲松了口氣。

“這樣就好。雖然謝斂有恩於我們,可……他不過是順手所為,你可莫要糊塗了。”趙氏還是不放心,不由警告。

可向來溫和的少女,忽然固執起來。

她說:“並非順手所為。”

宋矜決定告訴阿娘,這件事其中利害關系。

謝斂之所以會被群起而攻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直接拿出了證據,南極小動物峮扒八傘另七泣捂散六整理證明宋敬衍不是貪汙之人。太後背後的母族、趙寶旗下閹黨、涉及到皇陵修建的各類官吏、提供材料的豪商,根本來不及遮掩或是找替罪羊,被他徹底得罪了個幹凈。

皇陵案牽涉太廣,人人都想讓死去的阿爹背鍋。

而謝斂的行為,幾乎拉了無數人下水。加之皇帝拉攏了太後殘黨,這些人趁機反撲,才讓謝斂落得如此地步。

“他……”

趙夫人沉默許久,終於道:“你在想,如何救他?”

宋矜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只問:“阿娘,我若有辦法,你願意讓我去救他嗎?”

趙夫人嘆息,“只要你有。”

但趙夫人並不知道,宋矜確實思考出了對策,只是暫不敢與她說。

次日天色未明。

宋矜將架子上的鬥篷包好,又取了不少藥粉、藥丸,和幾樣清淡溫熱的粥菜。這些一並整理好,交給蔡嬤嬤,托她去送給謝斂。

她要去一趟章府,退婚。

兩家庚帖已經交換,其余的尚且在準備。

早些時候低調,也沒有別的人家知道,此時退婚一切都來得及,只是有些辜負了溫伯母。但一旦退婚,此後的路她要自己走了。

她從未孤身做過什麽事。

宋矜不敢細想,只要一細想就會害怕。走向馬車的步子都變得艱難,這樣的選擇,她不知道自己擔不擔得起,也不知道擔不起該怎麽辦。

宋家敗落之前,她只是一個病弱的官家女郎。

家人為她想好了一切,處處護著她,連世道規矩都不必讓她遵守。哪怕是父兄死後,至少也是母親與蔡嬤嬤陪著她。

沒有人覺得,她能保護別人。

她自己都這樣覺得。

“娘子,莫怕。”

蔡嬤嬤挎著食盒,背著包袱,似乎是覺察到什麽,“等我送好了東西,便去接你。”

宋矜回過神,輕輕一愣。

三月微涼的穿堂風撲面而來,宋矜眼眶有些酸,搖了搖頭,“我可以的,阿嬤。”

她可以的。

宋矜轉身上了馬車,徑直去了章家。

那些人,恐怕已經是等不及了。

說不準天色剛亮,城門一開,便徹底蜂擁而上——

只等這一刻,

便有一千一萬種法子,要謝斂的性命。

宋矜坐在疾馳的馬車上,汴京城的春風掀飛簾幕,簾外霧氣濕潤。

酒樓從她身邊疾馳而去,樓上歌女調著琵琶唱長相思,樓下青青楊柳外有友人依依惜別,霎時一場綿綿細雨再度散落下來。

朦朧霧氣籠住汴河水。

宋矜灼燙繁雜的思緒,在冰冷的無邊絲雨中,終於被澆滅。

她閉了閉眼。

又再度睜開,捏緊了手裏的庚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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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不僅宋矜難捱。

連日的酷刑下來,不僅失血過多,傷口也因為化膿而引起高熱,從內往外地被痛意裹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