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子規血(七)(第2/3頁)

冷汗浸濕囚衣,烏發與血粘結在頰邊。

謝斂靠著墻壁,一動不動地半闔著眼,擡臉借狹窄的天窗等候天明。但長夜漫漫,四周悄無聲息,那扇狹隘的天窗始終漆黑一片。

他的意識早已模糊,想不起別的。

口中焦渴發苦,骨頭縫裏撲騰冒冷氣,本能的幹渴和寒冷令他無暇多顧。

謝斂眼睫毛被血汗打濕,粘結成一綹一綹,幾乎快要睜不開眼睛。他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偶爾有蟲鼠爬過去,帶起的聲響才令他察覺到,自己還活著。

他想要一碗水。

還想要一件幹凈溫暖的衣服。

若是再貪心一點。

還想要兩顆帶著些微荔枝甜香的藥丸。

但很快,他便壓制住了這份不該有的念想。

將要死的人,不該有任何妄想。可痛意自皮肉處燒灼,骨頭縫裏啃咬,連意識都想是被千百條絲線絞拉,令人掙紮著想要一點慰藉。

天窗外,終於掙紮著投入幾縷光亮。

宋矜還沒來。

獄卒剛剛吃過朝食,隨手拿袖子抹了把嘴。

朝他走來,居高臨下打量了幾眼。最終目光落在他烏青而血肉模糊的手指上,嘖嘖了兩聲,問道:“謝大人倒是能忍,還沒暈過去。”

傷若是太重,又高熱不退。

暈過去了,多半也就醒不過來,交差當然也輕松許多。

謝斂只當不懂話中深意。

他微微掙紮了一下,想要開口,幹澀的嗓子卻發不出聲。

獄卒做出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見他掙紮了半天,只能吐出兩個嘶啞的字節。於是走到跟前,聽出他要的是什麽,唇邊扯出一點笑來。

“要喝水啊。”

說著,獄卒沉下臉。隔夜的冷茶兜頭潑下去,他擡腳便踹,“還當你是官老爺不成!”

謝斂面色平靜,不見惱色。

他側過臉,看不清眼底情緒,水漬順著下頜一滴滴濺落,帶起細微聲響。

“什麽時辰了?”

“昨日來的女郎,來了嗎?”

他嗓音沙啞,發聲很艱澀。

剛一問出口,謝斂便有些後悔,盼著有人能來看一眼他……本就是不該有的念頭。

“昨日的女郎?”

“我們大人看上的人,回來找你?謝大人,你倒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如今是什麽模樣,也敢……”獄卒諷刺人起來,沒完沒了。

謝斂垂眼,不再說話。

那便是宋矜沒有來。

獄卒們未時換值,此時已經過了未時。

天色大亮,他微微仰起臉,看著那扇明亮到幾乎刺眼的天窗一會兒。然後再次閉上了眼,喉結微動,渴灼和寒冷被他再次咽下,默默忍耐。

但獄卒全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不但如此,他一面說著挖苦諷刺的話,一面再次搗鼓起刑房裏的器具起來……

日光逐漸西移。

血流得越來越多,體溫也越來越高。

謝斂漸漸感知不到疼痛,也感知不到幹渴。

但他還是冷、越來越冷,四肢百骸都冷得發顫,不由自主地痙攣……他逐漸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只覺得冷,想要蜷縮起來。

太冷了。

謝斂冷得什麽都想不起來。

只是本能地掙紮著睜開眼,恍惚地看了一眼天窗。

但天光由亮轉暗。

西沉的太陽很快會歸於黑暗。

今日的刑罰結束時,天色已經黑透了。

獄卒也累了,隨手丟開弄壞的刑具,起身出去等著換班。他轉身出去時,卻沒有留意到,刑具破碎的一片卷刃掉在了哪裏……

謝斂冷得渾身僵硬。

無力而不受控制的手指,花了好半天,才撿起草裏的一片卷刃。

他垂著眼,

花了一會兒,才從重影中找準了自己的脈絡。

“謝大人。”

牢獄往外的通道盡頭,有人喚了他一聲。

謝斂眼前有虛影,只能停下動作,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眸子逐漸聚焦,他看見一道纖細的影子朝他跑來,手裏的燈籠搖搖晃晃,如同她耳上的墜子。

可能是宋矜。

謝斂默不作聲,將卷刃藏入掌心,微微擡起臉。

“……是宋娘子?”

女郎發髻有些散亂,臉色泛白。

她越走越近,手裏明亮的燈籠散發出柔和的、溫暖的光亮,終於將他身上的冷意驅散了一些,連幾乎凝滯的血液都似乎終於流淌了起來。

幽暗的囚牢內,唯有她被籠罩在光亮裏,連頭發絲兒都透出明澈的光華,纖塵不染。

他面上依舊沒有表情,只問:“怎麽這麽晚才來?”

女郎窸窸窣窣,打開了門。

她好半天都沒有說話,等到開口,嗓音竟然有些哽咽。

“本來能早一點,但何鏤……”

謝斂從她語氣中,聽出十分明顯的委屈、怨憤,還有一點幾近於撒嬌的抱怨。

但她也在害怕,顫抖的尾音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