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子規血(十一)(第4/5頁)
女郎大概是困倦極了。
她原本就病弱,天生體質差常人許多,此刻竟又仿佛要睡了。
謝斂出聲提醒道:“你今日先回家,該準備的東西要準備好。”
女郎一下子擡起頭,她眸光閃爍,“準備……我許多,許多地方都不太懂……”
“一路隨行,你必然要雇車。”謝斂準備粗略給她列出來,畢竟沒有紙筆,只能慢慢地說,“還有吃食……”
但很快,便被她打斷了。
女郎抿了一下唇,有些不滿意,“我都想好了,列好了單子,銀錢都核算過。”
謝斂啞然。
他不得不正視起宋矜,短短三兩日,她恐怕做決定得很快很早。
但隨即,他便意識到她說的不懂,是什麽。
婚嫁上的事,他當然也沒有經驗。可宋矜已經被拖了進來,最好的結局便是,他與宋矜一起活著……再回到京城,推翻她曾寧可死也不服冤屈的皇陵案。
謝斂沉吟片刻。
他存了死志,真要論起來,倒是一條後路都沒有給自己留過。
“委屈你了。”他說。
女郎只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似的,眸子水光盈盈。
謝斂看出她的促狹,輕咳一聲,與她說道:“稍微等我幾天,銀錢我可以籌措出來。只是置辦物件的人,恐怕要勞煩你……”
“他們都笑,謝大人的屋舍搜不出一個五兩的錠子。”
“還說,是不是貪墨都藏起來了——”
謝斂不覺松了口氣,卻還有些窘迫。
從前最窮困潦倒,連飯食和基本的體面都顧及不上時,都沒有此刻窘迫。但這窘迫並不難堪,反倒令他意識到,宋矜沒有從前那樣恐懼他。
“我……”
他想說些什麽,卻又頓了頓,“宋娘子,此時抽身……老師還保得住你。”
但與她不露面來見他,恐怕還是天差地別。
女郎微怔,也慢慢散了笑意。
“我偏偏是這樣的人。”宋矜說。
她是無法作壁上觀的人,不能眼見著謝斂因為宋家落得如此境地,自己龜縮起來過好日子。也不能忍受父兄遭那樣的冤屈,她繼續當一朵瓶中花、壁上鳥。
眼前的謝斂沒有再勸。
他不說話的時候,眉宇太過淩厲,眸子又過於深沉,顯得有些沉默肅殺。這樣嶙峋風骨,過於鋒芒外露,不太討好。
此時滿身傷痕,顯得越發孤僻難言。
於是宋矜下意識喚了他一聲:“謝大人。”
他朝她看來,眸色便溫和了些。
她滿意了,站起身。
因為淋了雨,宋矜渾身也微微發起熱來。她走得不太穩當,有些晃,但她不想被謝斂看出來,幹脆三步當做一步走,“我去給你買朝食。”
上次謝斂帶她吃的餛飩很好吃。
宋矜四處看看,最終買了兩碗餛飩,又要了一壺新的溫熱茶水。
折騰了一夜,宋矜非常疲累。起先還感覺不到餓,喝了一口熱乎鮮甜的餛飩湯,餓意才猛地湧來,她捧著碗坐在謝斂身後吃小餛飩。
謝斂在挑芫荽,挑了半天才挑幹凈了。
他才與她說道:“再吃半碗。”
宋矜不明所以。
滿京都的女郎,吃飯都用特制的小碗。
時下以清瘦文雅為審美,甚至有不少世家女郎,特意餓到臉色蒼白來顯風度。
謝斂說道:“你往日……”
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噤了聲,耳垂忽然有點紅。青年手指蜷起又松開,眼睫垂下,過了一會兒才又說,“抱歉。”
宋矜有點沒由來地生氣。
謝斂默默放下挑芫荽的筷子,解釋道:“我現下吃不下朝食,喝水便可以。”
但她氣得很沒道理。
於是宋矜忽略掉,轉而說道:“我剛剛打聽過了,他們應允給我一天的準備時間。我今日回家準備,晚間便來驛站與你匯合,婚……婚禮大概有些湊合。”
風一吹,她臉色頓時又煞白。
謝斂想將鬥篷給她,但稍一動手腕,鐵鏈便窸窣作響。在宋矜略帶疑惑的目光中,謝斂整袖坐在風裏,溫和地點頭道:“好,勞煩你。”
女郎耳廓有些紅,略微側過臉。
她帶著點鼻音,小聲說,“……我自小多病,路上恐怕也會耽擱你,你不要嫌棄。”
“宋娘子。”謝斂下意識喚了聲。
於是她朝他看過來,謝斂卻又在這樣的目光下沉默住。片晌,他望著春日的垂楊,認真地與她說:“你本病弱,不該與我一起奔波。”
他不看對面的少女,少女也不看他。
謝斂嗓音平靜到近乎冷漠,溫和道:“宋娘子,是你本該怪我、嫌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