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相思引(九)(第4/6頁)
“……不累嗎?”她擡眼。
謝斂猝不及防對上她的眸子,略有些不自在,只是搖頭。
她便再次垂下眼,遲疑著往他身邊挪了挪,然後將腦袋靠過來,半闔著眼打盹兒。
兩人之間還隔著幾寸的距離。
她似乎是靠在他身上,又似乎沒有依托全部的力量。謝斂端坐著,等候著女郎的呼吸變得沉穩,確信她睡熟了,才重新擡眼看向天色。
此時已經快亮了,可以下山。
謝斂起身將她背起來,拄著那支樹枝,一瘸一拐朝著山下走去。
山風依舊大。
橫飛的茅葉割破他的手背、臉頰,謝斂踩著滑落的落葉與山石,徐徐朝著山下而去。一直到天邊照起第一縷晨光,他才終於矮身,背著宋矜踏上官道。
因為腿傷是經年舊疾,他習慣了忍耐。
謝斂閉目調整良久,拄著拐杖的姿勢,便看不太出來異常。
驛站大門緊閉。
檐下隔夜的燈籠吹掉了幾只,襯得驛站越發破敗。
謝斂並未叩門,而是坐在了驛站門外。
他又小心放下背上的女郎,將她扶著靠在自己懷裏,繼續安睡。她蒼白的面頰浮起病態的潮紅,呼吸也變得沉重,應當是昨夜受驚又著涼了。
謝斂將撿回來的氅衣裹在她身上。
女郎似乎做了噩夢,她手指攥得發白,身體蜷縮成一團。察覺到他披衣的動作,她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袖子,口中低低喃喃什麽。
他沒有抽回衣袖。
只是任由冷得哆嗦的宋矜,蜷縮進他懷裏,替她裹好了衣裳。
一直到天光明亮,王伯一行人急匆匆趕回來,謝斂才將宋矜叫醒,交給了蔡嬤嬤照顧。
他起身叩了門。
裏間不知發生了什麽,一片混亂。
差役坐了一撥,驛卒又坐了一撥,看他的目光帶著說不出來的深意。看來雙方不是沒彼此試探過,看能否合作殺了他,只是果然沒達成一致。
夥夫蹭地站起來,一把拽住謝斂的衣領,氣得脖頸紅得滴血。
“謝大人就是不簡單,把人騙得團團轉是吧……”
不止是夥夫,其余人也因為殺心動怒。
“驛卒”們猛地站起來,儼然要泄憤,畢竟昨夜為了殺他險些翻了一篇山,十分勞累。王伯和田二郎對視一眼,連忙沖了出來,一時間整個屋內的場面便亂起來。
謝斂眸色平靜,只再度打量夥夫。
片刻,他低低咳嗽一聲,扶靠著桌子說道:“你得的是蠱病。若是及時去尋找能治此病的大夫,也或許有轉圜的余地。”
暴怒的夥夫頓時安靜下來,眸色古怪。
他的病來勢洶洶,有不少大夫看了,卻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而言之,短短數日,卻都十分一致地告訴他必死無疑。
眼前的謝斂,也是一眼就看出他重病將死。
還有,甚至知道他有個年幼的女兒。
“你……如何知道?”求生的欲望,令夥夫無暇多顧,只想知道謝斂的話是否靠譜。
但心裏,他已然信了八分。
眼前的青年十分蒼白清臒,唇邊帶著縷觸目驚心的血跡。只淡淡瞥他一眼,便有種無形間便將人看透的冷漠感,十足的疏離通透。
“本官外任時,見過得此病的人。”他只道。
在一片緘默中,遠處角落裏有少女掙紮起身,她被攙扶著走了過來,說道:“蠱病?”
夥夫當然認得,這些謝斂的夫人。
於他來看,便是個年紀很小的病弱女郎,看起來經不起什麽風雨,在這裏十分奇怪。
然而病弱女郎打量他片刻,又問道:“這段時間,是否都周身發熱,手腳顫抖……再早些日子,嗜食犯餓而食不下咽?還有,你是否生食過肉膾?”
夥夫一愣,他確實是生吃過肉膾,而且這些症狀全然都對上了。起先不覺得有什麽,但後來身體不受控制,越來越虛弱……去求醫便得知命不久矣。
他連忙追問道:“是……是這樣,當真是什麽蠱病嗎?”
宋矜沉默片刻。
蠱病確實頗為罕見,而且醫書中記載極少。尋常大夫見了,很難判定出來,即便是判定出來了也多半束手無策,無法找到有效的治療方法。
她略作思索,還是說道:“可以用醋、蒜調水,或是淡鹽水催吐上三五日,或許有效。”
謝斂朝她看過來,卻並未多說什麽。
宋矜略松了口氣,與夥夫說了催吐的要領與細節,與飲食注意。
眾人都折騰了一夜,十分疲倦的模樣,只靜靜聽著。而夥夫欣喜若狂,追著宋矜問細節,一時間全然忘了昨夜的恩怨。
折騰完這些,大家重新出發。
因為馬車毀損,王伯帶著人去修車轅,留下田二郎和蔡嬤嬤跟在後頭。但兩人湊在一起,不知為何聊了起來,不覺間落在了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