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遺蓮子八已修
回京都。
這是兩人之間的契約。
謝斂迎著她水波瀲灩的眸子, 他微微頷首。
風吹得燈籠搖晃。
女郎攏袖而立,她眼底透出幾分認真,說道:“我知道先生不嫌我累贅, 但我也知道,婚約本是權宜之計。等回到京都, 一切便都好了。”
謝斂很少會覺得自己駑鈍。
但這句話, 令他不由認真思索起來, 這是什麽意思……
是權宜之計麽?
無論是不是, 他都是不得善終的人。哪怕他也會生出自私的念頭, 也想占有在乎的人,卻絕對不能將她也拉到泥潭裏來。
他見過母親是怎麽死的。
宋矜絕不能也這樣。
謝斂喉間哽澀。
在她說話之前,開口道:“天色不早了, 早些安歇吧。”
“哦。”她仍披著他的氅衣,烏發迤邐垂在肩頭,被夜風吹得微微拂動, 略帶蒼白的側臉低垂,“……要是早些認識你就好了。”
要是早些認識謝斂,或許能多陪一陪他。
再不濟, 也能知道他身上到底背負著些什麽,不至於此刻連問也不敢問出口。
宋矜悵然嘆了口氣。
其實她早就隱隱覺得, 謝斂背負了許多東西,有他必須要去做的事情。換做是她, 要是心裏藏著這麽多事, 也不想和別人有什麽牽連。
現在離回京還早。
沒和離前, 她仍是與他風雨與共的妻子。
兩人各懷心事, 一起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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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十月,嶺南也冷了些。
宣化縣地處偏僻, 物資采購不易。來得也匆忙,有許多入秋冬要用的物件沒帶,宋矜寫個單子,著人去一並采辦了。
府衙裏的人都忙,要不就被謝斂調走了。
宋矜只能將這事交給王伯。
她忙了這麽些日子,倒也有些閑不住。
好在謝斂有屯書的習慣,不知不覺間,又攢了好幾箱子的書卷。應當是特意挑過,他帶的都是些在任上能實用的。
宋矜挑挑揀揀,找了些用得著的。
尋找有巧思的工匠,既費時又費力,就算是能找到也耗費不起請人的銀子。畢竟批量制作工具,又要一筆銀子,這錢都還沒地兒找。
她想自己畫圖試試。
因為義診,宋矜也跟著看別人織布。
苧麻被砍回家之後,還要剝皮,用鍘刀刮掉表層抽出苧麻纖維。
換成吉貝……
應該也可以擠分出籽和纖維,宋矜這樣想著,一面測算數據,一面落筆在紙上作圖。
她畫工好,畫圖不太難。
只是圖才畫了大概,門便被敲響。
“有人在門口叫喚著要找你,是個中年女人,說是幺姑病了……宋娘子,你不認識什麽幺姑吧?”
宋矜如夢初醒。
縣衙內人都空了,只有田二郎在門外問話。
“我瞧瞧。”她起身朝外走去,幺姑家窮得飯都吃不起,若不是大病恐怕不會急急忙忙找來。
何況,那孩子確實根骨不足。
宋矜隨手將圖撂在桌上。
門外婦人滿臉淚痕,倉促道:“夫人……幺姑、幺姑不好了,今兒早上去放牛,中午都不見回來,等我找到臉都青了……在草裏癱著,嘴裏都是白沫子……”
宋矜一驚,連忙追問道:“還有別的症狀沒有?”
“還……還喊‘宋姐姐,我疼’,夫人,我家幺姑哭得快要喘不過來氣兒了,求您趕緊過去看一眼吧。”
宋矜眉心松開。
她掃視婦人一眼,衣角有血,但整體很幹凈。
婦人一半說的是真話,一半卻是假話。幺姑有危險是真的,但絕不是驚嚇過度,也沒有摔倒在草地裏。
“衙裏還有事,我教你……”
見她不太動容,婦人猛地跪下,哽咽著打斷她的話,“夫人,這事兒只有你能救幺姑,別人我都信不過,您過去就知道了。”
宋矜眸色帶了深思。
不方便說?
察覺到宋矜的動搖,婦人當即攥住她的衣擺,壓低了哭腔,“女孩兒命賤,夫人,您救救幺姑,河裏的水冷啊。”
女郎沉默片刻,還是說道:“我隨你去。”
婦人眼底閃過一絲掙紮。
但很快,她便上了宋矜的牛車。
往日宋矜義診,都有衙役和王伯一行人跟隨,今日只有田二郎為她駕車。沒有看熱鬧的人,婦人抹著眼淚,只說有人要將幺姑沉塘。
不方便說,又要沉塘的事兒……
宋矜心頭更沉。
她顧不上思索自身的安危,只覺得憤恨。然而要再去細問,婦人卻哭得越來越厲害,滿嘴囫圇說著是她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