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碧落黃泉2(第4/5頁)

等清算完皇帝跳崖的事後,人人噤若寒蟬,看向司空的臉,又從那張冷淡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甚至覺得相比於先前的盛怒,張司空此刻又平靜到有點滲人了。

至少現在他……還有理智吧?

眾人也只能這樣想著。

張瑾也覺得自己還有理智。

至少大腦還能思考。

他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失控下去了,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造反已經開始了,這一步踏出去就不可能回頭,停下來就萬劫不復,除非他想拖著自己、阿奚、還有追隨他的所有人一起去死。

張瑾不會。

他少年時跪在掖廷挨鞭子,就發誓如果能爬上去,就不要再跌回到那個境地。

這世上哪有失去什麽就活不下去的?

他處心積慮那麽多年,幾經生死,日夜煎熬,終於萬人之上,執掌乾坤,黨羽遍布朝堂,世人都稱頌他,說他是最年輕有為的宰相,但忘了他入仕的時候才十五歲,至今入仕已經十七年。

十七年,足夠讓他磨礪成心如鐵石的權臣,時間一久,權力都烙刻在了骨子裏,起居坐臥也習慣了定他人生死,對算計、陷害、攻訐都已經熟練得和呼吸一樣平常。

心愛的女子生死未蔔,是上天收回了他本不該有的情,傷心也無濟於事,大不了又回到從前的孤寂冷清,他一向重利,更該想想之後怎麽跟弟弟解釋這一切,怎麽讓弟弟不會因為她的死跟他鬧,還要安排京城的事……太多事了。

急火攻心吐了血?沒關系,用袖子擦去就行,扶著墻緩一緩,緩到心臟感覺不到疼,就可以去召見親信安排要事了。

張瑾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平靜下來的。

他忍習慣了,再痛都能忍得像沒事人一樣,也或許是他這個人本身涼薄無情,再傷心的事過一會就好了,就是周圍的人看著他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只是稍微停下,看一眼外頭已經黑下去的天色,就莫名覺得心口一陣絞痛。

範岢讓他休息。

張瑾不以為然,他以前常常徹夜操勞公務,那麽繁重的政務都沒壓垮他,怎麽會這時就非休息不可了?

張瑾只盯著外頭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看。

這麽黑。

她就這麽跳下去,萬一沒有死,肯定也受了不輕的傷,結果衣裳被割破了,說不定還被溪水浸泡得濕透了,不敢回來怕被抓到,肯定只能孤零零地在山裏走。

山裏那麽危險,晚上又黑又冷,容易被失溫而死。

也許還有野獸。

他不想接受她死了,還在派人找她,但又怕她遭遇這些,在他找到她之前就出事了,她從小養尊處優,一點苦都沒有吃過,之前手掌被割破就疼得掉了眼淚,這下得多可憐啊。

張瑾忽然站起來,起來得太猛差點沒站穩,卻撐著桌子,焦急地派士兵多帶些火把去山下找,大家都有些愕然地看著他。

張瑾閉了閉眼睛,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又坐了下來。

他問:“找到陛下沒有?”

葛明輝愕然道:“郎主,您一炷香前剛問過……”

哦,他問過了,問了得有幾十遍,答案都是沒找到。

張瑾又感覺到一股劇烈的頭痛,就像喝了烈酒又吹了冷風一樣,然而神智越是清明到可怕,只有針紮一般的觸感如附骨之疽,深入五臟六腑。

後來,他就陷入一場望不到盡頭的尋找中。

那段時間,無數士兵奉司空的命令在崖底搜尋女帝的屍身,都一無所獲,但即使如此,張瑾依然執著地派遣所有人去找。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不到親眼看見她的屍身,他都不會接受皇帝駕崩的事。

那些將軍們都認為沒有必要找了,而今的重點,也並不在屍身上。

等司空宣布皇帝駕崩,控制住大局,那時就算小皇帝突然活了,她在天下人眼裏也只能“死了”。

張司空應盡早回京,而非在行宮停留。

結果,關鍵時刻影響大局、止步不前的卻張司空本人,說他冷靜,他卻執著於尋找皇帝;說他失控了,卻又出奇得平靜。

葛明輝心焦難耐,暗中同幾位武將道:“時間緊迫,司空再如此執著於陛下的屍身,怕是要影響大局。”

蒙狄嘆息道:“想不到司空竟與陛下……罷了,而今我們該想想辦法,如何讓司空管管京城那邊,城門再這樣管下去,必會引起動蕩。”

“司空該早日回京,主持大局。”

“我們走到這一步,便沒有退路,除了擁立司空,別無他法。”

眾人暗中合計一番,終於選擇一不做二不休,先打暈司空,強行帶他入京。

張瑾半昏睡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總感覺她就在他身側。

他動情地把她抱在懷裏時,她總是用那雙眼睛微微瞪著他,不太高興的樣子,他就低頭親親她的額角,又親親她的唇,直到她再也生不出一點氣來;她批奏折那麽勤快,一與他獨處,卻肆無忌憚地在他懷裏打著哈欠,如一只曬著太陽昏昏欲睡的小幼虎;她與他手牽著手在街市漫步時,總是一邊東張西望,一邊笑著同他說話;她崴腳時他背著她回家,為了不讓別人看見,她把腦袋埋在他頸窩裏,垂落的烏發蕩出梳頭水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