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秋分

明月照著疏疏的梧桐樹,梧桐樹掩映著琉璃瓦當,秋風拂過,偶爾有一片桐葉墜下,輕微的“哢嚓”一響,擦過白玉階,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錦娘捧著食盒,小心的一路拾階而上。蕭氏雖是先太子妃,但太子死後,她卻從東宮挪到這雲光殿中來了。這裏本來是後妃居所,孫靖雖手握攝政實權,但並未稱帝,只號大都督,而她又身份尷尬,因此宮中諸人皆含含糊糊,稱呼她一聲“蕭娘子”。

錦娘捧著食盒進入殿中,走過後殿,一直走到西配殿,被稱為“枍詣室”的小小宮室,只見蕭氏還未卸妝,正坐在鏡前,拿著一柄鑲金玉梳兀自出神。錦娘便上前行禮,奉上食盒,道:“娘娘,這是蓮子羹。”見蕭氏點一點頭,當下她便打開食盒,盛出一碗來,奉與蕭氏。

蕭氏吃著蓮子羹,那錦娘見四下無人,便悄聲道:“好教娘娘得知,奴婢已見著姜氏了。”

蕭氏用勺子撥弄著蓮子羹,似是恍若未聞。錦娘道:“姜氏一切皆好,只是日日用素帛纏著肚子,只恐人看出來。但奴婢見她氣色還好,也並不再害喜嘔吐。”

蕭氏這才輕輕地嘆了一聲,道:“這是先太子的遺腹子,無論如何,我得想出法子,將她送出宮去。”

錦娘道:“宮禁森嚴,大都督又生性多疑,只怕……”

蕭氏搖一搖頭,說道:“就算比登天還難,我也要試上一試。”她與先太子結縭十余載,並未生育,先太子的長子李玄澤乃是傅良娣所出。宮變之時,雲氅將軍韓暢率一隊人馬,拼死護著李玄澤逃出宮城,從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孫靖多方遣人追查,誓要斬草除根。她只得不動聲色,以身侍敵,借著舊情與孫靖周旋。

幸而宮變之後,才發現太子的侍妾姜氏有孕在身,蕭氏便將姜氏藏在後宮,只是姜氏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她必得設法將姜氏送出宮去,才好生產。若能生下孩子,不論男女,都是先太子的遺孤。

她生性聰穎,過了數日,還真想出一個對策來。原來孫靖原配魏國夫人袁氏對她嫉恨入骨,有一日在宮中狹路相逢,蕭氏便故意挑釁,兩下爭執起來,蕭氏命身邊的女官打了魏國夫人身邊婢女幾耳光,魏國夫人大大失了臉面,氣得發昏,在孫靖面前哭鬧。孫靖沒得法子,只得親自來雲光殿中,要她將身邊的女官交出來,任憑魏國夫人處置。

她當下一聲冷笑,對孫靖道:“我在宮裏待的時日久,這樣的事見得多了,宮中皆是一雙雙勢利眼,捧高踩低不遺余力,一旦落了下乘,誰都可以任意踐踏。今日魏國夫人令大都督索拿我的女官,明日她便可以下令鴆殺我,我若是死了,大都督難道會為了我,與她一個堂堂正妻為難嗎?”

孫靖本不耐煩來調停這般雞毛蒜皮、爭風吃醋之事,當下只是皺眉道:“何至於此?”

她冷笑道:“陳郡袁氏乃是大都督妻族,素來得大都督倚重。妾身得罪了魏國夫人,自請出家為道,不在這裏礙眼了。”

一時說得孫靖啞然失笑:“你倒激將起我來了。”

“妾身哪裏敢激將大都督,就怕妾身再在這宮裏住下去,不明不白枉送了性命。還不如出宮去修道,省了聒噪。” 她說著便一甩袖子,將孫靖晾在當地,自顧自徑直走到內室去了。孫靖不禁走到內室,但見她已經卸了釵環,睡到軟榻之上,卻是負氣用背對著他。他便在那榻側坐下,伸手摩挲著她的肩,戲謔道:“你要修道,我倒要看看,天下哪間道觀擱得住你?”她忽地嫣然一笑,翻身坐起,卻抱著他的手臂,將頭伏在他肩頭,就在他耳畔吹氣如蘭:“要不,你給我建一座道觀,要選山清水秀處,要離西長京不遠,這樣你出宮來看我也便宜,不過……”他被她吹得耳根直癢癢,她卻忽然似喜似嗔地瞥了他一眼,眼波欲流:“只怕我一出宮,三五日之後,你啊,就忘記了我是誰。”說著便用尖尖的指甲,恨恨地戳了戳他的胸口,孫靖便就勢抓住了她的手,就在她手指上輕輕一吻,漫不經意地問:“你真要去修道?”

她重又伏在他懷裏,說道:“我不想待在宮裏了。魏國夫人不是一個心胸開闊之人,不免處處為難我。再說了,這宮裏人人一張利嘴,我不想天天被她們說三道四。”

孫靖伸手撫弄著她如瀑的長發,說道:“修道的事,你就別想了。不過,你身邊那個慎娘,看著像是個有福氣的人,不如叫她代你出家吧。”

她聽得此言,用力將他推開,曲著單膝坐在榻上,冷笑道:“大都督果然還是忍不住說出實話來,為了魏國夫人情面好看,就叫我的女官出宮修道,大都督不如賜下一壺鴆酒,我與慎娘一起飲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