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長至

午後下了一場小雪,雪珠子打在瓦上,沙沙地輕響,過不多時,雪珠子變成了雪片,但西長京地氣蘊暖,雪疏疏下著,院子裏並沒有積雪,雪花觸地即融,令得院中青石板濕漉漉的一片。

書房中生了炭火,溫暖如春,今日是長至之前朝會最後一日,過了今日,天下所有大小官吏一齊休沐。長至例行有七天假,在節前三日,節後四日,反倒是長至節這天,天子要到南郊的圜丘祭天,還要大宴群臣,臣子們亦得入宮朝賀領宴,皆不得歇。

這日乃是長至前第四日,正是長至前三天假期之前。下了朝,顧祄回到家中書房,換了一身夾絲棉袍,十分閑適地親自煮水預備烹茶,這才命人去將女兒婉娘喚來。

顧婉娘見下雪,便穿了一件輕裘大氅,蓮步姍姍,扶著秋翠走進書房,見父親正親自挾了炭火,連忙上前接過炭夾,小心地將銀炭堆架於黃泥小爐中。

顧祄沉吟片刻,卻說道:“今日在朝中,秦王作了負氣之語。”

原來收復西長京後,秦王率大軍迎天子回鑾,百官亦隨天子入京。朝中文武百官,各又論功行賞,顧祄被天子任用為中書令,此乃妥妥的丞相,且是首相。裴獻則官擢三級,成了太宗之後,破天荒地的一品武將,拜太尉,任兵部尚書,另兼鎮西節度使,從來節度使不兼兵部尚書,除非親王遙領,對人臣來說,此乃實打實的恩遇無雙。崔倚亦拜太尉,這卻只是個虛銜了,天子更額外給崔倚頒賞了無數金帛等物。崔倚自率了定勝軍,回東都洛陽不提。

唯有秦王李嶷,交卸了行營大總管的差事——他委實功高絕世,但已經封了秦王,諸王之中,以秦王之封最為貴重,賞無可賞,所以如今天下平定,反倒交卸了身上各種差事,比如行營大總管,天下兵馬大元帥,鎮西節度使等等。

顧祄不愧是能臣,倒是琢磨出一個法子來,覺得朝廷可以賫賞秦王如此功績。於是先由禮部提出來,天子的原配,先梁王妃董氏,病逝多年,當追封為皇後,另上尊號昭成。這是應有之意,天子自然應允。又,天子既已登基,卻是鰥居許久,多年都未曾續弦。概因為之前梁王在先帝諸子之中,委實不起眼,連先帝都想不起來自董王妃去世,這個兒子已經做了多年鰥夫,所以一直不曾再給他賜婚新王妃。這中間卻也有緣故,梁王一直寵愛孺人潘氏,但潘氏的父親潘遷,素來被先帝厭惡,梁王明知先帝必不肯答允冊潘氏為梁王妃,便也含糊著拖延,不再上奏另娶,一直拖到孫靖謀逆,孫靖派人入梁王府搜捕,叛軍沖入府中,拖走病榻上的梁王,竟隨手還砍了正在榻前侍疾的潘氏一刀,令潘氏當場喪命,也因此,連潘氏的骸骨如今都下落不明,無處可覓,不知被叛軍扔到了哪個亂葬崗。每每想到此處,李桴便又悔又痛,十分悲傷。

禮部此時提出來,天子鰥居,應該選一位皇後。這也是應有之意,朝中群臣紛紛附和,天子也十分樂意,他早就相中了名門世家,範陽盧氏,只因盧家有位女兒,今年已經二十八歲,卻雲英未嫁,此女自十二歲後,曾數次訂親,不料未婚夫婿都因種種意外而亡,吳國師曾替此女相面,驚道此女命格實在貴重,之前訂親之人都不堪匹配,所以才會夭亡。此女命格只能嫁貴婿,嫁後必令夫主興旺,福壽雙全。就因為這緣故,此女拖到如今二十八歲,都沒遇上貴婿,亦未曾出嫁。

李桴從吳國師那裏,聽說這位盧氏女,既然貴不可言,必嫁貴婿,又旺夫主,那正好可以嫁給自己呀,自己是天子,普天之下,還有比自己更貴重的人嗎?

這個皇後人選,令朝中上下皆為滿意,連文臣都覺得天子破天荒的英明起來,竟然懂得立範陽盧氏為後,以拉攏世家。畢竟天下初定,國朝復辟,根基未穩,如今武將勢大,崔倚率定勝軍自據東都,內憂外患,實在是風雨飄搖,當務之急,確實該娶這麽一位皇後,以安撫拉攏世家。

皇後的人選既然已經定下,禮部侍郎薛僉又上奏,提議追封秦王生母劉氏為皇後。

這下子可捅了簍子,別的不說,天子本就是個糊塗小氣之人,追封發妻董氏,那是禮法應該,他私心裏其實很惦記將潘氏也追封為皇後,他實在是懷念溫柔多情的潘氏,又偏愛潘氏所生的次子齊王李崍,很想也給他一個嫡子的名分,但這種私心,一時又不好聲張,知道朝中群臣定會阻止。畢竟潘氏的父親潘遷,昔年因為貪贓枉法,丟官去職,甚為先帝厭惡,先帝甚至將潘遷稱作蠹蟲。若是他要追封潘氏為皇後,必然會有人將這樁往事扯出來,攻訐早已殞命的潘氏不說,只怕對齊王李崍亦是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