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燕琢城之春(四)

白棲嶺捏著酒杯, 仰頭倒進嘴裏,轉頭對獬鷹道:“你去問問掌櫃,是不是在飯莊跑堂都能偷懶, 若這麽清閑, 不如趕走兩個。”

花兒聽出來了,給她下馬威呢!氣血上湧想跟白棲嶺說道一番, 轉念一想這廝吃軟不吃硬,此刻再來硬的, 怕是很難收場了。

小心翼翼蹭到他身旁, 拿起酒壺為他斟酒, 輕聲細語哄他:“二爺, 您慢用。適才是午市剛忙完,賬房先生許小的們歇一會兒。小的伺候您喝酒, 您消氣。”

白棲嶺並不與她講話,又對獬鷹道:“我喝酒,讓無關人等滾蛋,連只蒼蠅都不許往我面前飛。”

其余人大氣不敢出, 賬房先生拉著幾個跑堂的蹲在櫃台後面,小聲吩咐:“別出去, 今兒這場面誰出去誰倒黴。做奴才的這點眼色得有。”

“那花兒…”

賬房先生堵住那人的嘴:“花兒輪不到你操心!”

花兒心想, 我是蒼蠅,我不往你面前飛。將酒壺朝桌上一放, 扭頭走了。她走了, 白棲嶺眼皮都不擡一下,繼續喝他的酒。

獬鷹小聲試探:“二爺, 要麽我去跟她說一聲, 那納妾的事…是…”

“敢說再給你五個板子。”

白棲嶺因著花兒那些話生了大氣, 他也曾想二人之間多少有點主仆情分,雖說他時常利用她,但屬實沒有對她不起過。她當著媒婆說那些話,他沒覺得在燕琢人面前掛不住臉,只是覺得心堵。她打心眼裏瞧他不起,這多少令人介懷了。好歹,白棲嶺想:好歹同生共死過,到頭來你這麽看我。

用得著我的時候,一口一個二爺人真好,用不上的時候就是不得好死的白老二。

他兀自喝酒,把個飯莊搞得靜謐駭人,也因著他坐在那,燕琢城裏人根本不敢進來,只有零散外鄉人進來歇腳。說書先生也不知這書是該說還是不該說,索性給自己沏了壺茶,坐那搖起了扇子。

白棲嶺也不管那些,他今日來飯莊自有他的道理,他即將向京城開拔,有一些東西要走碼頭,他坐在那喝酒,看看碼頭上的風吹草動。那花兒跟他置氣,坐在河邊望天。白棲嶺知曉她氣什麽,她雖然貧苦,但骨頭很硬,獬鷹說要她做小,算是戳到她痛處了。

他白棲嶺根本沒有娶妻納妾的打算,枉她做他狗腿子那麽久,一點腦子都沒有。

二人各自生氣,卻也都沒閑著。白棲嶺看著碼頭上孫家的船,對哼將耳語幾句,哼將就走了。那花兒也看著孫家的船,琢磨著似乎不太對勁。

那孫老爺自打被割了家夥以後極少露面,這一日卻坐在自家貨船前頭,親自督導搬貨的人,要他們輕拿輕放。那箱子裏的東西似乎很沉,路過花兒的時候她依稀聽到喘氣聲,再路過她,她耳朵就豎了起來,聽了半晌,心裏有譜了。

孫老爺的貨船運的都是人!

燕琢城還在宵禁,他的東西只能白天搬,人麽,拿著通關文書進來就好,何至於裝在貨箱子運進來呢?花兒假裝曬太陽曬困了,躺在那河堤上閉目養神。那孫老爺瞧見她了,背著手踱步到她面前,命下人踢她一腳。花兒坐起身來看著孫老爺,奴才相就出來了:“孫老爺,是孫老爺!您八成不記得奴才了,奴才去您府上伺候過。”

“我記得你,你是白棲嶺的狗腿子。”孫老爺冷笑一聲:“你怎麽不願意給他做妾?”

“您這話說的,奴才只求個活路,那白府豎著進橫著出,奴才不敢。”

孫老爺看她一眼,再看一眼坐在飯莊裏喝酒的白棲嶺,陰險一笑,說道:“不願去白府做妾,那來我府上如何?”

“您府上的活計奴才笨手笨腳幹不了,嘿嘿。”

那孫老爺對下人使個眼色,下人從衣袖裏拿出一個錢袋子,從裏頭數出五文錢塞進花兒手心:“孫老爺賞的。”

“謝謝孫老爺,謝謝孫老爺。”

花兒接了錢,心道這些當老爺的殺人都不用刀,幾文錢就能把人離間了。果然,在她回到飯莊後,狗東西白棲嶺要她把那五文錢丟給要飯的,轉身罰她面壁思過。飯莊裏人來人往,白棲嶺嫌她礙事,要她去外面站著,站給整個燕琢城的人看,要別的老爺知道:他白棲嶺的人,哪怕餓死累死,也輪不到別人來賞。

別人小心翼翼,只有說書先生敢給她送點水,賬房先生給她端碗面條。

她安心喝了吃了,心裏也想清楚了。白棲嶺這是又要算計她呢!不然以他平常的做派,把她一捆,使勁嚇唬她一通就完事了,何至於讓她在這裏站著?她心不甘情不願,卻還是陪白棲嶺演戲,偶爾探頭過去看一眼還坐在那的白棲嶺,哼一聲,總之面上不服軟。

她這一挨罰,白二爺面前的紅人狗腿子沒有了,只剩一副可憐兮兮喪家犬的模樣,這一切都要從她打走媒婆怒罵白棲嶺那一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