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深人定, 江晚芙將素手揣入鵝黃色攢枝紋鑲邊衣袖間,邁步越過清寂的空無一人的庭院, 行動的弱風,撥動了廊蕪底下困著虎皮鸚鵡的金絲籠。
她獨自來到西廂房中。
房中母親韓氏不在,只有江拯踱來踱去,江晚芙一見江拯,便即刻道:“阿耶傳我何事?”
又左右張望:“阿娘呢?”
江拯一把扯過女兒的袖,將她拉到近前:“你先別管你阿娘了,我特意支開那些人,就是要與你說。”
“阿耶想與我說什麽?”
江晚芙困惑地落座八仙桌旁, 姿態松閑。
女兒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麽,江拯也根本不敢坐,一拍大腿,用求饒式的口吻道:“芙兒, 你聽阿耶一句勸,咱們離開長安吧。你娘始終不肯聽我的,我這幾日好說歹說, 她一意孤行, 非要和師暄妍過不去, 那不就是和太子過不去麽?我們位卑勢弱, 胳膊哪裏擰得過大腿,這不是送死麽。”
江晚芙很不喜歡聽到阿耶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在她看來, 江拯就是個毫無擔當、遇事只知逃避的懦夫。
否則, 江家也不可能到了他的手裏便敗落至此。
江晚芙哼了一聲,口吻偏冷:“阿耶不必與我說這些, 我是誓死不會離開長安的。”
江拯心裏打鼓,本來就害怕,夫人與女兒又一徑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留,他被逼無奈,有些不敢對夫人講的事,只好對女兒說起來:“芙兒,實不瞞你,唉……”
他支支吾吾著,在江晚芙困惑地乜斜來時,江拯揪緊大腿肉,終是硬著頭皮道:“去年,你阿娘以為師暄妍勾引於我,把她打了一頓,關進柴房,害她後來逃脫,在洛陽就投奔了太子。”
江晚芙疑惑:“怎麽了嗎?”
這些事,她早都知道,阿耶為何此時又拿出來說?
可江晚芙根本不知道。
江拯看著女兒迷茫且純潔的眼神,心下惴惴,可憋了一肚子的話,卻不吐不快:“其實……師暄妍沒有勾引我,是我,我想強索了她。”
那個女孩子,只是在閣樓裏疊著被子,渾然不知身後危險來臨。
等反應過來時,江拯已經將她緊緊地從身後抱住,隔了衣衫就要狠狠輕薄她,只是他這浮囊臃腫的身子,早已是外強中幹,居然被她一個小娘子掙脫,還被她所打傷。
“我氣不過,又怕你阿娘知曉,便稱她引誘為父……”
此中內情天知地知,師暄妍知,江拯知。
可江晚芙事先並不知,她的眼珠幾乎要沿著眼眶滾落,掉在地上了,倉皇地把這震驚的心思一拾撿,江晚芙怒意難遏:“阿耶!”
她倒不是氣不過江拯的無恥,竟然幹出強索外甥女的勾當,她是氣,江拯竟然對阿母有二心,背著母親差點弄出醜聞,事後還為了掩蓋而欺騙她。
阿娘含辛茹苦,一心為了江家,江拯好色荒唐,竟如此回報她。
江拯生怕女兒的調門高,把本來打發走了的人再都招回來,便忙不叠起身,試圖捂住江晚芙的嘴:“女兒!你莫聲張,仔細隔墻有耳,被別院聽去了!”
見江晚芙雙目雖盛有火焰,但似是冷靜下來一些了,江拯則嘆了一口氣,哀哀地坐回凳上:“這事,師暄妍說給開國侯和夫人聽,他們是多半不信的,畢竟我在信上已經給他們先入為主地講了,還列出了若幹人證。但是要讓太子聽了,他能不信?芙兒,再不走,為父就完了!我覬覦太子的女人,他就是為了顏面,不出動三司,可他要捏死你爹,還不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
江晚芙氣惱,難怪江拯自打知道師暄妍成了太子妃,就誠惶誠恐坐立不安,三番五次地勸說自己和阿娘回洛陽。
她居然有如此一個卑鄙無恥、懦弱無德的阿耶,連她也跟著蒙羞!
江晚芙蹙著柳葉雙眉,強迫自己平復心神:“既然這樣,我就替你安排一駕馬車,把你送回洛陽就是了,我和阿娘留下。師暄妍做不做得成太子妃,還要看阿娘的。要是阿娘找出辦法來了,你再回來,如若不成,我們母女兩個就是死在長安,也好過眼睜睜看著那師暄妍那小賤人風光入主東宮。”
“你們怎麽就這麽固執呢!”江拯氣急,直跳上跳下地跺腳。
“是你拖我們的後腿,望你知悉!”
江晚芙也為他惹惱,好生生地,又為她與阿娘添了絆腳石,江晚芙恨不得他及早趕回洛陽。
父女二人爭執間,韓氏回來了。
她回來時,滿面紅光,一團喜氣,江拯心虛,主動地退後幾步,把自己藏匿在了燭火照不見的陰翳裏,防止女兒看到自己,突然把那些話轉告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