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她哭得聲淚俱下, 清融融的淚花彌漫了整張素白的面容。
尤為淒楚。
正是陽春三月天氣,滿城楊柳, 嫩綠晴柔。
江晚芙的腰肢,好像比那柳枝還細,不堪一折。
這般楚楚可憐的小娘子,當街跪在地上,哀求哭訴,自是惹人動容的。
師府上下均知,江晚芙是為了替韓氏求情。
其實這情,肯定是求不動的。
韓氏要置師暄妍於死地, 怎可能得到饒恕?
她們也盼著師暄妍不要頭腦一熱地應許。
江夫人看著可憐的孩子,心裏也不想韓氏得到輕饒,但芙兒孝順母親之心可昭日月,她對韓氏這般好, 對自己亦復如是,江夫人便不忍心打斷。
“阿姊,”江晚芙試圖挽住師暄妍的裙角, 對方只是默然地後退了半步, 教她扯了一空, 江晚芙夠不著她的半幅裙袂, 怔怔地道,“我知曉,阿娘對你不起, 但她年事已高, 身上有沉疴痼疾, 若再被關上十四年,如何能熬得過去, 妹妹不求阿姊放過她,只求……”
師暄妍充耳不聞,也沒低眼,仿佛眼前根本並無此人,便略過了她,徑直往花冠巷口而去。
路過江夫人時,江夫人停一停臉上的嘆息,凝望向師暄妍:“般般,你好歹看一看芙兒?”
師暄妍環視過眾位女眷,各懷心思的侯門女眷,如今看她,再也沒了當初在祠堂時落井下石的敵意。
她們溫順可親地,對她釋放著善意。
師暄妍斂了下唇角:“我是來看柳姨娘的。侯府請我來,現在卻又攔住我的去路,是何道理。”
江夫人看了一眼仍癡癡怔怔跪在地面的可憐的江晚芙,只好側身,讓人把步道讓開。
師暄妍與彭女官、春纖、夏柔等諸十幾人,步行入巷,踅入開國侯府。
柳姨娘所在的院落,喚作明春院。
院中蕭瑟冷清,不見半分活氣,雖是三月天氣,但比起一路行來所見的花媚柳影,這裏分外淒清些,就連燈籠也仿佛是沒有的。
師暄妍在柳姨娘的病房前停步。
支摘窗緊緊閉合著,裏頭傳出柳姨娘壓抑的咳嗽聲。
那咳嗽聲一陣接過一陣,是從肺裏發出來的,然而不敢咳得太過用力,否則會牽動肺腑,帶累得五臟皆痛。
師暄妍斂唇,回眸看向身後。
師家人已經又圍了上來,為首的江夫人,和善地上前,把住師暄妍的手,柔聲道:“柳姨娘惦記你,盼再見你一眼,是臨終之言,發於一片善心。但這屋裏病氣深重,般般你只消看上幾眼就出來,我們到花廳堂上去說話。”
師暄妍聽了出來,江夫人請她來,柳姨娘的病入膏肓只是名目,歸根結底,還是要在師家與她談判。
她煽動這麽些人,是為了壯聲勢?
師暄妍根本不放在眼底。
指尖擺了擺,在江夫人的雙掌合攏下,她將自己的手指頭一根根地自江夫人桎梏下抽離,不帶一絲留戀。
轉身,師暄妍命人打開門,走進了柳姨娘的房中。
這片屋子,好似終年曬不到陽光,陰沉沉的,濕漉漉的,光線低迷。
屋中也沒有燒炭,甚至蠟燭也極少,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冷氣。
光,甚至照不到柳姨娘的羅帷上。
伺候柳姨娘的只有一人,女侍滿月。
滿月跪在病榻前,正為柳姨娘喂藥。
簾帷卷開,師暄妍步步趨近。
柳姨娘支起了上身,靜靜地靠在床榻前,人清瘦得皮肉幾乎包不住骨頭,臉上只能看見森然的白色,沒有一絲血氣。
師暄妍呆住了,因她沒想到,在師家,原來還有境遇差過自己的人。
旁人都說,侯門的江夫人柔和慈善,菩薩心腸,可柳姨娘合該是她院裏的,就算平日不相對付,也不該苛待已經病入膏肓的將死之人,到了如此地步。
這是怎樣的一種“善良”?
於震驚之中,師暄妍喚了一聲:“姨娘。”
柳氏擡高視線,睨著光影,瞧見了她,唇角掛上淡淡的笑容:“是般般呀,你來了。”
只說了一句話,柳氏便低頭咳嗽起來,直要將肺都吐出來。
師暄妍便讓她莫要再說話,只安心喝藥。
可柳氏如今喝藥都成了難事,喝一口便吐一口,這藥灌了三四遍,硬是沒有一口能吃得下去的。
師暄妍接過了滿月手中的藥碗,低聲道:“我來。”
滿月看柳姨娘喝不了藥,也心裏焦急,不留神藥碗被二娘子端走了,她只好屈膝跪行向旁,讓開了位置。
江夫人踏足入內,這屋子裏久未能通風產生的陳腐之氣,刺激得她直皺眉。
她一眼橫過來,漫不經心的目光,倏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