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2/4頁)
她看見,她的女兒,她那從未對自己有過半分親近體貼、柔順純孝的女兒,跪在了柳氏那姨娘的身前,無比和順,就連披落在頸後的青絲,也如一蓬蓬團積的輕絮。
黯淡的光影,打落在少女的肩胛上,襯出她如霜似雪的肌膚。
她持著藥湯碗,一勺勺喂的,居然不是自己的生母,而是一個出身寒微的下賤妾室。
這不是掌摑了江夫人的臉麽。
二房與三房雖平日裏都喜好抱江夫人的大腿,對其吹捧備至,這時,都忍不住想觀察江夫人的反應。
江夫人的唇角痙攣了幾下,目光沉凝,瞬也不瞬地盯著床帳內。
柳氏早已察覺大夫人來了,不敢讓師暄妍喂藥,怕受不起,更怕江夫人責罰。
湯匙送到了嘴邊,泛著藥湯的澀味,一縷縷煙氣飄挪著,模糊了柳氏蒼白的玉顏。
她緩緩搖頭:“般般,我這是好不了了,能見你一面,也算是無遺憾了。”
看到如今的師暄妍,柳氏眼底露出欣慰的光澤。
她一生膝下無嗣,百病纏身,可這麽多年來始終有一個做母親的心願。
柳氏知道自己不該,怎敢將這份心思寄托在侯府的嫡娘子身上。
可是,每當她見到二娘子,總會心疼。
當侯府上下和樂融融時,她像是一縷幽魂,被所有人遺忘在角落,看著旁人鮮花著錦、百人擁簇,她安靜地坐在燈火闌珊處,如同不是侯府的娘子,不是家主與夫人所出,一個人獨享著無人問津的寂寞。
而柳氏,也與她一樣。
柳氏無數次路過師暄妍所在的那方閣樓,看見閣樓之上綽綽的身影,未熄的燈火,燈影幢幢間,她趴在那方窗台上,眺望遠處的夜色,眼裏是無盡的空茫與失落,如若當年她那個夭折腹中的女兒能夠健康地長大,二娘子的今日,便也是她的處境罷!
柳氏發現自己心疼著二娘子,闔府上下,沒有人在意二娘子,明明是嫡出的女兒,卻被所有人遺忘了。
她不配做二娘子的娘,一直只敢遠遠地關注著,從去歲寒冬拖到今年入春,她的肺病已經愈來愈嚴重,柳氏唯一的期望,便是二娘子能夠展顏。
祠堂裏,她幹了平生最大膽的事。
那個令她一生唯唯諾諾、不敢有半句違背的家主,立在那兒,手裏持著藤杖,要打殺了自己的親女兒,柳氏站出來了,她用了自己最大的勇氣,為二娘子加了一件衣。
那也是她這個將死之人,獨獨能做的一件事罷了。
“二娘子,要做太子妃了,真好啊……”
柳氏的眼神渙散著,看不清面前的師暄妍,只覺得好似有幾道虛影在搖晃。
能在臨終前,見一眼如今脫離了侯府,錦衣加持、光鮮顯貴的二娘子,柳氏已經心安了。
師暄妍怔忡地望著面前憔悴的柳姨娘。
她與柳氏並無多少交集,只是在侯府住了幾十天,擡頭不見低頭見,偶爾打過照面,也會問一聲安好,她不知,在侯府中還有人會真心地惦記過自己,哪怕只是微弱的一朵火焰,藏匿得深深的,也足以聊慰心懷。
師暄妍將藥湯停在柳氏唇邊,聲線微微發緊:“姨娘,吃一口,莫吐了。”
柳氏顫抖著看向師暄妍身後,立在房中,袖下的手指掐著虎口,神情間浮露輕蔑的江夫人。
她不敢。
師暄妍咬牙道:“姨娘,不必害怕,你乖乖吃藥。”
柳氏笑了起來,是了,她已經命不久矣,不會再礙了夫人的眼,做了她的肉中之刺,吃上一口藥又有何不可。
柳氏垂下視線,唇舌含住了湯匙,抿了一口藥汁,將苦澀的湯藥吮入了口腔,逼迫著自己,仰起脖頸,讓那藥汁沿著喉腔滑下。
這一口藥,雖是吃得艱難,好在是吃下了。
師暄妍又喂她第二口、第三口,一勺勺地喂,不急不緩,語調柔和。
“姨娘喝藥。”
江夫人的臉色愈來愈青。
二房的林氏熟知江夫人,也沒見過長嫂發這麽大怒氣,這股沖天的怨氣,分明喚作嫉恨。
她親生的女兒,竟在侍奉別的女人,還是她丈夫的小妾,殷勤小意地為之侍奉湯藥。
林氏一生受丈夫寵妾滅妻的困擾,口頭不說,實則羨慕江氏要命,江夫人偏以家主的敬愛,在她們面前總有意無意地耀武揚威,如今見她難受了,林氏作壁上觀,心頭還有點隱秘的雀躍。
柳氏吃著藥,奮力地往下咽,再也不肯吐出一點來,縱然食道一直往上反流,藥汁一直往上頂,柳氏也始終反反復復地往下咽。
喝了半晌,這藥碗終於見了底,師暄妍讓滿月扶柳姨娘暫且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