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天色忽變得陰沉沉的, 冷風回旋。
院落中長葉拂卷,如刀劍作鳴。
師遠道在原地駐足一刻, 將夫人交給侍女,轉身便大步追著師暄妍而去。
般般與侯府生了罅隙,好不容易,才能回這一趟侯府,如今日不加努力,她若回了行轅,就真個斷幹凈了,師遠道懊悔斷腸, 不敢片刻延誤,等追出府門,瞥見車門還在,方松了一口氣。
師遠道定定神, 來到馬車底下,探頭探腦地朝禁閉的車門上敲了三下,喚道:“般般。”
再說起父女的情分來, 連師遠道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困窘地忸怩了半晌, 他掀開幹澀的嘴皮, 猶豫道:“般般, 你的婚期我看也近了,就在眨眼之間,你還是留下來吧, 侯府不愁吃穿, 樣樣也不輸於太子行轅……”
說話間車門突然打開了, 師遠道震驚之中擡起頭,正對上太子殿下那張完美到無懈可擊的俊臉。
這一對視, 嚇得師遠道心臟驟停,一張蠟黃老臉霎時變作慘白,繼而又悶個通紅,身子骨一把跌在了車轅上,驚動得馬匹尥了蹶子,車廂一陣晃動。
只見太子殿下面帶微笑,白皙的俊容上,微挑的薄唇掛著一縷縷殘艷靡麗的胭脂紅。
那抹胭脂,暈了一點在唇角,漸成水墨洇染之勢。
不用問也知,這車內方才在進行著什麽。
師遠道老臉浮出窘迫,擺手忙道:“殿下怎在車中?”
寧煙嶼的長指扶住車門木框,探出半邊上身來,神情和煦:“嶽父來接般般回侯府?”
師遠道哪裏敢點一下頭,忙不叠道:“不,不,般般既得殿下厚愛,老臣心下也安了許多。般般今日,受委屈了。”
委屈?
誰敢給他的太子妃的委屈?
寧煙嶼擰了眉峰,回望向身後。
馬車中,太子妃坐姿端凝,隱匿在半明半昧的光影裏,看不出別的異常,只唯獨呼吸略略輕快,胸脯起伏急促,那還是他方才造成。
被他視線一堵,師暄妍便還以顏色,眼神看回去,示意:你看我像受了委屈的人麽。
寧煙嶼明了,稍後將彭女官傳來,府中內情一問便知,師遠道如今為了挽回女兒的心,說辭往一邊倒,也是有的,寧煙嶼不予理會,淡淡道:“嶽父既然放心,便別老來尋般般麻煩,她懷著孕,若是孤的長子在侯府有半點閃失,開國侯闔家上下,不知誰能站出來擔這份責任。”
師遠道訕訕然,叉著手恭恭敬敬停在車轅旁,頷首稱是。
喪眉搭眼的,沒的瞧了晦氣。寧煙嶼又覺得身上癢了,該回行轅泡上一泡。
於是不再搭理他,“嘭”一聲拉上了車門,著禦夫往前行進。
馬車驅使起來,慢慢悠悠地駛往花冠巷口。
師遠道茫然地目送著,也不知還能再做什麽。
他的女兒,是徹底不會再回了。
馬車離開花冠巷,將開國侯府遠遠撂在身後,師暄妍的氣息平復了諸多,看向退回車中的寧煙嶼,眸色輕泛起波光:“殿下怎會在這,不是說,黃昏來接我的麽。”
寧煙嶼把車門焊死,不讓外人再來打攪,伸臂攬住了太子妃的細腰,溫言:“我巡城路過,想到開國侯府就在此地,因此進來看看,怕你被欺負。我看看,可與何人起了沖突?”
他的長指撚起師暄妍的裙袍下擺,這裙子濕漉漉的,沾了浮萍碎藻,攜著一股淡淡的腥膻之氣。
倒是與他衣袍上的血腥氣互相沖犯了,誰也不必嫌棄誰。
寧煙嶼把這片裙角指給她看:“怎麽回事?”
師暄妍也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裙袂,確實沾濕了一大幅,回憶起來,應是將江晚芙摁進臟水裏時,被她反潑上的。
這裙子已經臟汙了,她便想換下來,馬車中有一套備用的衣裙,她彎腰,從車座底下取出包袱來。
可馬車裏空間逼仄,若要換裙衫,便須當著寧恪的面兒,那她是萬萬不幹的。
想來想去,唯有先支開他。
“殿下。”
這是在外間,外頭周遭都是他身旁的親信,她很給面子地喚他“殿下”。
寧煙嶼應了一聲,喉結輕滾。
師暄妍猶疑著道:“殿下今日巡城,可是為了抓捕什麽嫌疑人犯?”
寧煙嶼頷首:“一些犯禁的蕃商在坊市間遊走罷了。”
說完,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封書信,交入師暄妍的手中:“你看。”
師暄妍從來不過問朝政裏頭的事,但寧煙嶼遞來,她還是伸手接了,這信件早已拆開,上頭的火漆是斷裂的,師暄妍取出信封當中的信紙,瞥眸定睛。
“這是給的開國侯的書信?”
但這信上,沒有落款,也不知是何人所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