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都說,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師暄妍這燒起得快, 退得也快,可退燒之後,卻仍迷迷糊糊,精疲力盡,即便清醒時分,還斷斷續續地咳嗽著。
當她一覺醒來,已是第三日的天光大亮。
身旁的錦被空落落的,已經冷透, 不知道他去了多久了。
彭女官為師暄妍侍疾,解釋了殿下去向。
她才知道,原來寧恪不是今早去的,而是已去了有足足兩日, 她全然不知。
漢王的軍隊,好像已經秘密開拔了。
“殿下說,這次約莫有數日不得回, 他去前, 叮囑太子妃好生安養, 行轅裏什麽都有。”
他從未離開過超過一日的時間。
師暄妍心頭微緊, 手扶著藥碗,再也喝不下去。
她問外邊現在的情況。
彭女官沉默著,在師暄妍的再三催促之後, 她方嘆出一口氣:“如今外頭的風聲也逐漸甚囂塵上, 都說漢王要謀反了, 老百姓也不知道哪裏得來的消息,爭相往家中囤貨, 或逃離長安城。行轅采買的女史回來說,市集上已差不多要搬空了,官府下了告示,安撫百姓情緒,令城中百姓不可囤積,以免引起民眾恐慌。”
可民眾的恐慌,一旦興起,便如川壅而潰,是很難控得住的。
師暄妍聽了更是憂急:“局勢很不好麽?”
若非局勢動蕩不安,百姓怎會想要逃離長安?
說明京畿要地,也非固若金湯。
彭女官忙安慰道:“不。太子妃不用多慮,如若長安城不穩,殿下絕不會放心將您留在行轅。只是百姓擔憂,一旦城門失火,宮禁上下或相安無事,但率先遭殃的必是百姓自身,所以他們離開長安,只是為了求一個穩妥平安。”
師暄妍病得容色發白,斜照的金燦燦的陽光,為少女失了朱色的唇抹上一層淡勻的光澤。
她緩緩將頭搖動:“殿下沒有將我安置於看起來似乎更為穩妥的禁中,不是因為這場戰役十拿九穩,長安城固若金湯。恰恰相反,是因禁中有內賊了。”
內賊的存在,更是隱憂。
寧恪正是知道這一點,才讓她仍舊住在行轅。
仗還沒有開打,長安城已是一鍋粥,亂象叢生。
城門口一日更多過一日的出城之人,朝廷戶部幹脆禁了百姓的過所,不許百姓離開長安。
巨壓之下,人人草木皆兵,惶恐不安,唯怕明日仗就要打起來,那些滾石、雲梯,就要撞破城門,護城河被鮮血染紅。
當官的有錢的龜縮於家中,還有府兵部曲,日夜戒備,甚至他們有門路,可以先逃,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難道就只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份兒,只能面對死亡威脅之時引頸就戮?
相信這時,人心的惶惶,也是令寧恪捉襟見肘的頭痛之事。
彭女官道:“殿下正派十六衛晝夜巡防,加緊排查城中奸細了,相信不日便有眉目。太子妃不用擔憂,當務之急,是要好好保重自身,您才病了,可不能憂思過度,否則病也難好。您若不盡快好起來,也讓殿下更加分心,不是麽。”
明知彭女官所言有理,可師暄妍如何能不憂慮。
在外疲於奔忙,夜不能寐的,是她心愛的夫君。
寧煙嶼正於京郊大營布防,車騎將軍師旭明領一只軍,恪守南城門要塞。
接過這才沉甸甸的令箭,師旭明心中激昂澎湃,如沸水般滾燙,他看向晨曦之中眉目沉峻,身影如淵渟嶽峙的少年男子,胸口發熱地問:“殿下明知,家父與漢王有書信往來,為何還能對臣委以重任?”
師旭明很佩服殿下此刻的鎮定自若,仿佛長安將大亂,於太子殿下這裏,不過如風蕭蕭兮徐來。
在太子殿下的眼底,連一絲畏懼與慌亂都看不到。
這分明只是一個剛剛年滿弱冠的少年,卻已有了這般的氣魄與胸襟,師旭明識人無數,在太子殿下的身上,他似乎看見了一代梟雄霸主的崛起,已經初露端倪。
如春風中萌生的綠芽,於絕巖峭壁之間,野心勃發、銳不可當地壯大。
只要越過這一道至關重要的山隘,太子殿下便是天下之君。
無疑,這也是聖人給殿下最後的考驗。
寧煙嶼看了看他,語調平靜:“師遠道為師遠道,你即你。孤若疑你,便不會用。此戰,你父如再敢首鼠兩端,投機插縫,孤陣前必殺其祭旗。個中利害,你必懂得。”
“是。”師旭明不敢為他糊塗的父親辯駁半個字。
曾與漢王眉來眼去,是開國侯府最大的汙點,這汙點早已刺痛了明堂上天家父子的雙眼,如今留他一命,給他這個考驗,是聖人與太子看在般般的份上,允師遠道最大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