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分(3)(第2/2頁)

說起這個,確實很巧合。當初側福晉生下她,因為是個姑娘,取名字並沒有男孩兒上宗譜那麽積極。彼時厚載七八歲光景,坐在南窗底下背書,背到《小雅》中的伐木一篇,搖頭晃腦呢喃:“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她阿瑪恰巧打窗外過,就給她取了名字,叫嚶鳴。嚶鳴求友,意氣相投,她和深知就是這樣。現在回過頭來想,她的人生軌跡就打這兒起,將來走向哪裏,誰知道呢。

只是這話從皇帝口中說出來,別有一翻深意。她捏著心道是,“奴才沒有旁的,就是講義氣,且有對主子的一腔赤城。”

皇帝聽了不置可否,心道真會說話,這時候還不忘刻意討好主子。但那句“講義氣”,裏頭很有學問,她這是在表明立場,表明自己和薛深知同仇敵愾。薛深知死在了深宮,她對這宮裏的一切,想必也是深惡痛絕。

不耐煩,卻不得不進宮來,真是可悲。皇帝翻開書頁,漫不經心道:“皇後梓宮四月初二移奉山陵,到時候的永安大典準你前往,也算盡了你和皇後的情義。”

他忽然這麽說,嚶鳴訝然擡起了眼。她沒想到竟會得恩旨,永安大典是喪葬中最隆重的禮儀,屆時皇帝率領後妃和群臣入陵寢行遷奠禮,這樣的場合,以她的身份是沒有資格參加的。

她開始細斟酌皇帝開恩背後的籌謀,處處設套,是為了把齊家徹底歸入薛派。論理兒她不該去,去了以什麽身份,很難說。可不去,那又是最後送別深知的機會,從此天涯路遠,今生的緣分就到頭了。

再退一步思量,入了宮就是砧板上的肉,剁塊兒還是切片,全由別人。自己琢磨得多也好,少也罷,不因你機靈就能換命。人家心裏打定了主意,你再費勁兒,也改變不了人家想摁死你的心。

這麽一想,也就從容了,嚶鳴壓膝蹲安,“萬歲爺您心田真好。奴才和大行皇後確有私交,原不敢奢望能送殯的,如今萬歲爺恩準,奴才叩謝天恩。”

皇帝不多言,只說了句“免”,便不再搭理她了。窗外春光正好,下半晌斜斜從西邊照過來,他微挪了挪,把書偏過一些,就著余暉翻看書頁。

米嬤嬤對目下的情況尚算稱意,本來擔心皇帝沒心思兜搭的,誰知還不錯,至少說上了兩句話。終歸是太皇太後高明,特特兒騰出了空讓他們獨處,若她在,大家都謹守規矩,皇帝也沒閑心瞧姑娘一眼。其實拿人家女孩兒作筏子,並不是什麽高明的手段。前朝暗湧滔天,那是男人間的博弈,不該殃及後宮。孝慧皇後和皇帝之間是八字不合,兩個人連說一句話都嫌多,更別談睡在一張床上了。這納辛家的閨女,細論起來比薛尚章家的更好一些,納辛不敢公然叫板,如果把他拉攏過來,三位輔政大臣中就只剩薛尚章了,皇帝動手的時候不至於落個殺功臣的名頭。至於納辛,留待以後慢慢處置也未為不可。

米嬤嬤笑眯眯的,又招嚶鳴過去,“皇上看書有時辰定規,你點上一枝香,香燃完了,提醒主子歇一歇,養養精神。”

嚶鳴心說怎麽又是我呢,可又不好推辭,便從木盒裏抽出一支白梅香來,吹火折子點燃了,小心翼翼插進錯金螭獸香爐裏。

米嬤嬤吩咐完了即退出去,這時候的暖閣裏一室靜謐,回頭只看見門上站班的太監。嚶鳴沒法子,把香爐搬到炕幾上,再掖手退回原來侍立的位置。

融融斜陽,透過暖閣的大玻璃靜靜鋪陳進來,皇帝就坐在一片光輝下,低著頭,垂著眼,專心致志看他的書。嚶鳴到這時才拿正眼瞧他,他穿鮫青的素服,因皇後喪期未滿,規整挽出一道雪白的箭袖。他的手指細潔修長,支起靛藍的書皮,就這麽看過去,很有幾分清顏玉骨之相。

窗外鳥鳴啾啾,嚶鳴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樹頂的鸝鳥身上去了。皇帝看書,她看鳥,這種毫無交流的狀態,分明是決意互不相幹。

隔窗留意著裏頭一舉一動的米嬤嬤覺得有點發愁,皇帝身邊的三慶也枯著眉頭笑,“這姑娘,怎麽不和主子爺多說兩句話呢。別人揀高枝兒想盡法子巴結,她倒好,寧願當戳腳子站著,真是難受。”

誰說不是呢,不過這麽著自有她的用意,她不想當後妃,所以也不琢磨怎麽討皇帝的歡心。

米嬤嬤沒轍了,捱到皇帝看不見的犄角旮旯,沖她直揮手。她終於看見了,還是一臉不明所以。米嬤嬤只好沖香爐裏的線香指點,她才發現那支白梅香只剩寸來長了,便向上回稟,“萬歲爺,您歇一歇吧,香都燒完了,沒的看壞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①一彈指: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