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谷雨(第2/3頁)

可她還是一口咬定:“皇上最和氣不過了,你不招惹他,他也不招惹你。只要你好好守規矩,他壓根兒不拿眼睛瞧你。”

松格不明白了,“聽您這麽說,皇上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好啊。”嚶鳴說,“不過這宮裏沒誰管皇上好不好,他是最大的主子,像菩薩似的,你見過有人問菩薩好不好嗎?”

松格搖頭。

“那就是了,往後別犯傻,只記著主子好,沒旁的了。”

她說完,外頭磕托一聲響,像水瓢落地的聲音。嚶鳴朝松格瞧了一眼,松格的嘴唇哆嗦了下,也不敢起身去看,只拔高嗓門問:“外頭是誰?”

值夜宮女應了聲:“是奴才。灶台上問姑娘還要不要添熱水,奴才來瞧瞧,聽姑娘的意思。”

隔墻有耳,本以為回到屋子裏,四下無人能輕省些,可惜還是得防著。但不知道那宮女來了多長時候,她們的話又聽見了多少。松格惶惶然如臨大敵,嚶鳴倒還從容,起身開門,仔細瞧了那宮女兩眼,“多謝你費心,熱水我還沒動呢。往後我們倆用一擡就夠了,鵲印姑姑的另外預備。”

小宮女恭恭敬敬道是,蹲了個安,退回前邊兒倒座裏去了。

松格還在憂心那個核舟,怕這些都叫人聽去,回頭稟報太皇太後或皇上,那事兒就了不得了。

嚶鳴站在鏡子前解葡萄扣,她端了水盆出去打水,進來還在琢磨,擔心會不會出岔子。瞧瞧鏡子裏的姑娘,眉舒目展,並不顯得有什麽畏懼,“那些根底,宮裏主子們比我還明白呢,用不著操心。”

她是許了人家的,是他們硬把她拽進宮裏來,要不這會兒她的婚事該定日子了。若說私相授受,問起來也有應對,她進宮從未有人放話要冊封,既不屬於宮妃,也不領宮女的差事。宮裏東西不許往外運倒有定規,至於往裏頭帶,核舟和那些範葫蘆、蟈蟈籠一樣,都是玩意兒,對社稷沒有損害,自然也不能追究罪責。

松格聽了這才放心,伺候她擦洗,又用了藥,早早兒的就睡下了。

太皇太後垂愛,命內造處給嚶鳴做了新衣裳,都是春天該用的顏色,既不過於素凈,也不過於俗麗。她早上起來換上,雖是加急趕制出來的,尺寸卻都掐得正好。松霜綠的袍子,罩上新芽色雲頭背心,往那裏一站,很有春日岑蔚的面貌。

今天天色不好,下雨了。五更的時候聽見沙沙的雨聲打在窗戶紙上,開門一瞧,雨點子潑潑灑灑,把磚台都淋濕了。

松格找了傘來,兩個人挽著胳膊上慈寧宮去,才暖和的天兒,遇上下雨就又寒浸浸的了。正殿的地基總要比開闊處高一些,這樣便於水流傾瀉。嚶鳴從宮門上進去,不留神踩著一汪水,新鞋的鞋底子隱隱濕了半邊。

時候差不多了,太皇太後該起身了。上回茶醉除了得到兩日靜心休養的恩旨,太皇太後還有特諭,說來得晚些吧,不必趕早。嚶鳴便領了命,在頭所用過了吃的,再上慈寧宮來。

這會子估摸太皇太後在進早膳,她上了偏殿,預備先整理儀容,恰遇上蛾子從明間退出來,見了她壓聲兒說:“萬歲爺來了,正陪老佛爺進膳呢。跟前伺候的都叫退了,想是萬歲爺有話和老佛爺商議。”

嚶鳴聽了頓住腳,站在廊廡下朝望了眼。風夾裹著細密的雨絲,在大紅的抱柱映襯下,顯出條理清晰的走勢來。

雨天昏暗,暖閣裏燃著燈,皇帝進了一個豆腐皮包子就擱下了筷子。太皇太後上了年紀,牙口卻很好,她吃鬼子姜,抿著嘴嚼,也能聽見驚天動地的聲響。

老太太不拘小節,一向是這樣。皇帝在那片聲浪裏平和地敘述前朝的政務,從鹽道、茶道、瓷器,到水利、船務、軍防。當然這些都是細枝末節,要緊的還是關於薛尚章禦前呵斥那丹朱的事兒。

“那丹朱是孫兒身邊的人,養心殿及軍機處上諭,大多是他奉命傳達。薛尚章因區區小事便對他惡語相向,恐怕矛頭並非指向他,而是對朕有諸多不滿。”皇帝微微前傾著身子,兩手壓在膝頭上。他越是震怒,語氣越是平靜,略頓了一下道,“如今議政王大臣會議和六部實權,還有部分在薛尚章手上。天幹地支二十二旗兵力,有六旗依舊是他掌纛。孫兒左思右想,旗務該整頓了,不知皇祖母意下如何?”

太皇太後點頭,她很久不過問前頭的事兒,聽皇帝娓娓說完,抽出帕子掖了掖嘴道:“你大婚那日親政,這些年我在旁邊瞧著,一應都是好的。平定西北,壓制朝中勢力,當年幾位叫板的皇叔都收拾幹凈了,也不差這一個。他不是說誓死效忠大英麽,依我說也是,只有死了,才是最大的忠誠。可你暫且不能操之過急,那些旗奴認主,薛尼特氏執掌地支半數兵權,算來有上百年了,這上百年勢力發展何其大,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