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谷雨(3)

這麽說來皇帝看她百般不順眼的病根兒,就出在她禮不周全上?嚶鳴回憶了一下,那天在壽安宮夾道裏,自己好像確實說過等暈乎的勁兒過了,要上養心殿賠罪的,結果太皇太後準了她兩天假,因為太滋潤了,她就徹底把這件事給忘了。不過皇帝若為這個耿耿於懷,可見是個揪細又愛鉆牛角尖的人。脾氣不好,偏偏還是世上最有權,嚶鳴感到一陣仿徨,交道實在太難打了,不是罰她學規矩,就是要摳她眼珠子。難怪深知說宮裏的日子難熬,單是應付皇帝的發難,就已經足夠叫人抓瞎了。

如今既然太皇太後給指了明路,那就照著做吧。嚶鳴說是,“萬歲爺派周太醫來給奴才瞧病,奴才應該叩謝天恩的。”

太皇太後揚起了聲調,有些吃驚的模樣,“早該謝恩才對,你竟拖到這早晚?”

嚶鳴笑得訕訕,“老佛爺,萬歲爺天威凜凜,奴才有些怕來著……幾回想謝恩,可萬歲爺不愛搭理奴才,奴才還沒開口,主子就把奴才撅回姥姥家了。”

這也是個難題,姑娘家臉皮薄,況且她又不像別人似的,有登高枝兒的心。她應付皇帝,完全是出於奴才對主子的不得不臣服,若沒有這一層,怕她一輩子都不願意敷衍皇帝。皇帝呢,尊貴已極,不願向任何人低頭,況且中間又夾著前朝的矛盾,所以對嚶鳴也是不冷不熱,甚至多有挑剔。

這樣的兩個人,要走到一起不是件容易的事。倘或僅是挑選妃嬪,並不需要花那麽多的心思,扔在後宮裏頭,給間屋子,管吃管喝就成了。可如今是挑繼皇後,地位雖不及元後尊崇,那也是一國之母,要和皇帝稱夫妻的。如今孝慧皇後新喪,朝中暗湧重重,把嚶鳴接進宮,一則是安撫薛尚章,好歹依了他的意思,擡舉了他幹閨女;二來呢,繼後人選多有紛爭不好,塵埃落定了,滿朝文武也就踏實了。至於那個二五眼的納辛,這會兒八成也伸脖兒看著,萬一他閨女得了勢,國丈爺可不就抖起來了麽。叫他們內鬥,能省皇帝好些手腳。

所以他們倆得成,太皇太後也是琢磨了好幾天才下定的決心,不拘怎麽,表面上能將就也可以,先生個嫡皇子出來穩固朝綱,旁的以後再說。所以太皇太後不遺余力地撮合,“咱們萬歲爺面兒上看著淡淡的,其實腔子裏熱乎著呢。他只是不愛輕易對人示好,早前的孝慧皇後性子太剛毅,要是能像你似的,舍得下臉,願意好聲好氣兒說上兩句溫存話,何愁夫妻不得和睦。”

嚶鳴眨巴了下眼睛,暗忖自己也沒什麽溫存話,就是懂得夾尾巴做人,奴才長奴才短的,把自己當成人家腳下的泥。若說皇帝面冷心熱,她可沒看出來,太皇太後為他粉飾,嚶鳴只有連連點頭,“過會子奴才就去向萬歲爺謝恩,只怕主子忙軍機,沒那閑情兒召見奴才。”

這麽一說,太皇太後也有點發愁:“皇帝是忙,平日間除了晨昏定省,我想見他也不容易。不過天下無難事麽,你有心求見,這刻不見等下一刻。你是我慈寧宮的人,皇帝就是看著我的面子,也不好不叫你進門。”

嚶鳴蹲安,笑著說是,“皇上不見奴才,奴才就在宮門外頭候著,見不著皇上奴才就不回來。”

太皇太後一聽這個太有恒心了,孺子太可教了,把她狠誇了一通。

嚶鳴挨完了誇,瘟頭瘟腦出來,松格問主子怎麽了,她說沒什麽,“咱們得上養心殿一趟。”

養心殿是皇上理政就寢的地方,這會兒去?不是剛見過皇上嗎。

當然了,松格不敢多問,扶著主子出了慈寧門。然而邁出宮門,又是兩眼茫然,這宮裏殿宇都長得差不多,琉璃瓦,紅宮墻,松格問:“主子您認得路嗎?”

嚶鳴很為難,往西一指,“那兒是往太後壽安宮的,往東走,我記得萬歲爺的乘輦是朝那個方向去的。”

那就往東走吧,一重重的夾道,走一截就有一扇隨墻門。起先還向站班的太監打聽路,後來幹脆鬼打墻似的,徹底迷失了方向。

“主子,咱們會迷失在宮裏頭吧!以前隔著筒子河看,就覺得那片紫禁城真大,如今進來了,怎麽有這麽多長得差不多的房子呢。我覺得咱們一輩子都找不見養心殿了。”

嚶鳴說不會的,“咱們邊走邊瞧,再遇見人,請他給我們帶個路,不愁找不著。”

於是兩個人像飄蕩在荒漠似的,越走越偏僻,越走越糊塗。慈寧宮往南有片大花園,過了長信門途徑造辦處,再往南是南天門,那兒離內務府就不遠了。

看得見人來人往,嚶鳴終於不慌了,她說:“那兒太監多,咱們找個人問問。”慢慢過去,門庭若市的地界兒不設門禁,站在檻外看,斜對面掛著內務府的匾額。順著抄手遊廊往北,有一面大大的木牌,上面寫著“欽工處”三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