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谷雨(3)(第2/2頁)

嚶鳴心頭蹦跶了一下,欽工處隸屬內務府,海銀台就在那裏辦差。她忽然走到這裏,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世界分明挺大的,怎麽兜兜轉轉,又似乎不那麽大呢。

松格也看見了,她囁嚅了下,“主子……”

嚶鳴嗯了聲,“趕緊走吧,怕是越繞越遠了,原路退回去。”

沒敢多逗留一會兒,心裏還懊惱著,怎麽走到這裏來了。才走了不多遠,看見董福祥氣喘籲籲地趕來,一徑說:“姑娘這是走岔了路啦。怨我,我正好往北邊去了一趟,姑娘出門我沒在,那些挨刀的也不知道領著姑娘去。”邊說邊引路,“您這是繞道兒了,養心殿離慈寧宮不遠,離您的頭所殿更近。往後您要是找皇上,打頭所往北,有個慈祥門,出門隔一道墻就是養心殿西圍房。只不過沒有直龍通進去的角門,您還是得往南走,拐個彎兒就看見養心門了。”

嚶鳴被他說得一腦袋漿糊,她對認路向來不行,這門那門的,實在太費精神了。

“唉,不知不覺走了那麽遠。”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還和松格說呢,沒人來接咱們,怕連回去的路都找不著。”

董福祥賠笑說不能,“這宮裏到處是人,萬不能走丟了的。只不過人多眼雜,姑娘往後要上哪兒,吩咐奴才一聲,奴才在宮裏多年了,為姑娘引路,保準錯不了。”

這董太監確實得了納公爺不少的好處,外加明白這位將來前途無量,因此十分盡心地伺候。嚶鳴自然感念他的好,說:“往後還要麻煩諳達,我不明白的地方多指點。像今兒走錯了路……”

董福祥說不礙的,“不就是走錯一回道兒嗎,剛進宮都是這樣,日子長了就好了。”說著往前一指,“姑娘,那就是養心門,回來的時候過了隆宗門直走就是慈寧宮,這回再不會走錯了。”

嚶鳴多謝他,沖他欠了欠身,董福祥忙垂袖還了一禮,恭順退出了內右門。

雨還在下,雖不大卻細密,在油布傘面上匯聚,順著傘骨走勢滔滔流下來。嚶鳴站在門外,心裏有點怯,養心殿並不如邊上的乾清宮規制高,但知道裏頭住著什麽人,也能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她抓了抓松格的手,邁腿進了門檻,門上站班的太監沒見過她,狐疑地打量她,瞧她的穿著打扮不像那些宮女嬤嬤,一時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攔下來。

“站著。”還是有人出了聲,“哪個宮的?”

松格道:“慈寧宮老佛爺派來的,請諳達代為通傳。”

慈寧宮的可還有什麽說的,沒等站班的太監回話,有人匆匆冒雨過來,呵腰垂了垂袖子說:“喲,姑娘怎麽這會子來了,天上還下著雨呐!快別在這兒站著了,您上抱廈裏稍等,我給您回萬歲爺去。”

那是皇帝身邊的小富,小小的年紀,整天活蹦亂跳像上了油似的,專管通傳事宜。嚶鳴笑著點頭,說勞煩諳達了,他忙擺手,“您叫我小富就成,我哪兒配您稱諳達,沒的折了奴才的草料。”

既然去通傳了,九成皇帝這會兒公務不忙。嚶鳴站在卷棚下,看外面雨點子越下越急,風吹上來是涼的,從袖口領褖鉆進去。她在外頭走了半天,這會兒因緊張愈發覺得有點冷了。松格看了她一眼,“主子別怕,您又不是頭一回見萬歲爺,萬歲爺多和煦的人呐,您就照老佛爺說的做,準錯不了。”

嚶鳴遲遲轉過眼來瞧她,那眼神,仿佛在問她違心不違心。松格卻還是一臉正直的模樣,頭所殿裏是她教松格,不管誰說起萬歲爺都只有一個好字的,現在自己竟懷疑起來,那不能夠啊。

嚶鳴無話可說,臊眉耷眼等著小富的消息。不一會兒小富出來了,笑道:“姑娘來得巧,主子爺這會兒剛傳了晚膳,正好得閑。姑娘,請隨我來吧。”

宮裏有這個規矩,常年只用早晚兩餐,早膳在辰時,晚膳在未時。所謂的晚膳,並不像尋常人家那樣等太陽平西,太皇太後那天設小宴所謂的晚膳也僅是一種說法,真正的宮廷晚膳是在午後,其余時候傳的酒菜小吃,都只能算加餐罷了。

吃飯的時候接見她,皇帝不怕積食麽?她心裏疑惑著,道了謝,跟小富進了明間。

皇帝的膳桌設在西暖閣裏,人在南窗下坐著,換了燕居的常服,也摘了發冠。天光不好,屋裏掛了燈,皇帝一副疏闊的樣子,辮發松散披在兩肩,聽見她進來,連眼睛都沒擡,侍膳的太監把菜一樣一樣舀進他盤裏,他舉起銀箸,進得優雅且緩慢。

嚶鳴有些後悔,不該在飯點兒上覲見的,皇帝食不言,她杵在這裏,實在熬得難受。

光站著也不成,她只得行禮,“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皇帝起先並不理她,慢悠悠拿手巾掖了嘴,才傲慢地瞥她一眼,“怎麽?朕沒治你的罪,你還追到養心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