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立秋(第2/3頁)

嚶鳴瞥了她一眼,“今兒我也沒招惹他啊,是他自己說著說著就惱了,能怪我麽?”

橫豎不管事情是打哪兒起的,惡果不是就在眼巴前麽!松格急得團團轉,“快想轍吧,這麽大好的天兒,別像年下三舅老爺家似的,債主臨門,一來一大群。”

松格說的三舅老爺是福晉的三弟,哪家沒個窮親戚呢,自三舅老爺自立門戶後,就徹底淪為了窮親戚那一造兒。家裏鬧家務,老得吵小的叫,三舅老爺不願意著家,靠著典當祖產過日子。祁人大爺哪怕再窮,爺範兒不能丟,有一回三舅老爺當一塊古玉,走了一圈兒沒遇上合適的買主,那麽價值千金的東西,一氣之下送給了聽差的。後來實在過不得日子了,上姐姐這兒打秋風,福晉雖恨他不成材,又得顧念手足之情,每逢年末就給他府裏太太送銀子。打發奴才怕有失莊重,大姐姐在家時是大姐姐送,後來大姐姐出閣,這個差事就落在了嚶鳴身上。

天曉得三舅老爺在外頭賒了多少賬,那些酒館妓院戲園子的人,就像蝗蟲一樣來了一撥又一撥。今兒松格拿三舅老爺家盛況比喻回頭的飛蟲,可以想象,那是多麽宏大的陣仗了。

三慶去了又來,給她送了一盞燈籠,說:“姑娘,我也是受命,您可別怨我。這燈裏頭的蠟燭,我給您挑了最細的,只要不那麽亮,蝲蝲蛄也能少些。”

嚶鳴笑著點頭,“我知道諳達也是沒法子,不過一只燈籠不夠使,勞您駕,再給我拿一只來吧。”

松格瞠目結舌,“您該不是糊塗了吧,還怕蟲子招得不夠多嗎?”

她不說話,三慶只好又回養心殿,提了一盞燈籠過來。

松格還一頭霧水呢,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麽打算。她把其中一盞遞過來,讓她放到十丈開外,松格提著燈籠徘徊不前,“主子,您到底什麽想頭兒?”

嚶鳴算服了這笨丫頭,她吸口氣把自己手裏這盞吹滅了,“萬歲爺讓我挑燈接駕,可沒說挑點著的燈還是滅了的燈。我傻麽,自己招蟲子!把你那盞擱遠點兒,這麽著蟲子全沖那兒去了,我這裏不就沒事兒了!”

松格這才啊了聲,“奴才怎麽沒想到!”忙疾步把燈籠遠遠放置了,另給她塞了把扇子,笑嘻嘻說:“夜裏蚊子多,留著趕蚊子使吧!”

就這麽的,嚶鳴左手燈籠右手扇子,一個人站在那個圈兒裏,倒也自得其樂。

紫禁城的夜,和白天大不相同,靜謐的深藍覆蓋著朱紅,筆墨難以繪制出如此和諧的色彩對沖。嚶鳴站在這片浩大的深寂裏,心裏覺得安穩從容,似乎皇帝的有意刁難也沒有造成任何不愉快,因為越是無所掛礙,越是刀槍不入。

那廂南書房裏的皇帝正心不在焉,翰林掌院學士的滔滔不絕像風一樣從他耳邊劃過,沒有一句入了他的耳門。

手指在書頁上摩挲,視線卻茫然沒有焦點。最後連大學士都察覺了,納罕地瞧瞧德祿,德祿搖搖頭,表示今兒就是這麽回事了,主子爺心裏記掛別的呢,這回的講學還進不進,全憑您自己吧。

大學士把書合上了,他是當年上書房的總師傅,皇帝自開蒙時起就拜在他門下,做學問的老師,難免有自矜身份的驕傲。

皇帝呢,發現書房裏安靜下來才猛然回神,笑了笑道:“師傅怎麽停下了?”

大學士微呵了呵腰道:“皇上既然無心聽講,那今兒就休息一日吧。”

皇帝一向好學,通常稍加提醒就會收回心神,大學士等著他致歉,說請師傅繼續。結果等了半日,等來他頷首說也好,“今兒本來就是朕突發奇想,倒擾得師傅不能歇息了。既這麽,就叫免吧。”揚聲喚劉春柳,“點兩個人把師傅送回府,路上仔細著點兒。”

劉春柳領了命,上前來引大學士,大學士無奈,只得隨他出宮去了。

德祿看看案上蓮花更漏,低聲向上回稟:“主子爺,快到亥時三刻了,嚶姑娘這會子還在廣場上站著呢。”

皇帝聽了沒什麽表示,手上的書倒合了起來。

德祿一看有緩,便垂袖道:“奴才替主子瞧瞧去吧,不知道姑娘眼下怎麽樣了。”

有心給她上眼藥,當然要親眼得見她的狼狽才痛快。皇帝說不必,站起身道:“朕自己去瞧,讓後頭不必掌燈。”想起馬上要看見她痛哭流涕的模樣了,心裏忍不住一陣激動。

帝王的端穩這會兒先靠邊放一放吧,萬歲爺著急要出去看笑話呢!德祿幾乎趕不上他的步子,邊走邊道:“主子爺您慢著點兒……”結果從內右門夾道出去,萬歲爺的步子忽然頓住了。德祿不明所以,探頭瞧了一眼,這一瞧有點慌,只見遠處杳杳一盞燈籠擱在地上,卻不見嚶姑娘身影。

“這……這……”德祿說話都磕巴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