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立秋(5)

壽康宮裏的一株西府海棠是前朝留下的, 至今有兩百余年了。四五月裏開得薰灼鼎盛, 這會子花才謝, 花瓣脫落的地方結出了芝麻大的小果子。有時候這些稚嫩的果子長得不結實, 一陣風吹過, 會吹落下一大片。

貴太妃站在樹底下看, 兩百年的老株了, 生得足有一丈多高。頂上枝葉密密匝匝的,能給這院落遮出很大一片幽涼。

管事的太監在宮門上行禮, 深深打一千兒說:“貴主兒來了?給貴主兒請安。”

春貴妃從門上進來,看見貴太妃就笑了,上前揚起手絹蹲了個安, “姑爸今兒好興致,外頭怪熱的, 站在這裏做什麽?”

貴太妃笑了笑, “我來瞧瞧今年海棠收成怎麽樣,上年冬天護得好,又狠施了一回肥,總不能白操了這些心。”一面攜她上殿裏去, 邊走邊問,“上壽安宮請過安了?”

春貴妃道是,“太後只怕也要學老佛爺了, 如今是每月初一十五才受咱們晨昏定省, 再過兩年豈不也要叫免麽。”

貴太妃神情淡淡的, “老佛爺是真佛爺, 自打皇上親政就圖清凈受用了。太後原是老佛爺娘家侄女兒,就同咱們一樣,老佛爺的規矩她照原樣兒學,總錯不了的。”說著比手讓她坐下,宮女敬了茶,她復又打聽起貴妃內闈的事兒來,“你眼下和皇上怎麽樣?”

貴妃垂著眼,拿杯蓋兒刮杯裏的茶葉,只說:“上回萬歲爺上承乾宮來了一回,賞了不少東西,後來就再沒見過。”

貴太妃皺了皺眉,“沒翻牌子麽?”

春貴妃是年輕小媳婦,自然不好意思這麽直龍通說起房事,慢慢搖著頭,臉上帶著羞怯又無奈的笑,“這會子齊家姑娘不是管著膳牌嗎,聽說幾回都叫她攪了局。上回恭妃上我那兒去,說寧妃在屋裏砸東西,景仁宮如今怕沒幾樣齊全物件了。”

貴太妃聽了牽唇一笑,“齊家姑娘要劫皇綱不成?皇上也不知是什麽想頭,把她擺在了那個位置。先頭誰不在背地裏笑話,沒曾想最後愁煞的是三宮六院的妃嬪。她今兒領了皇後份例的銀子,旨意雖沒下,上頭的意思算是明明白白了。”

春貴妃猶豫了下,“姑爸怎麽知道的?”

貴太妃哼笑了一聲,“我在宮裏苦熬了二十年,這宮裏的人事兒哪能不通呢。寧妃是內務府富家的姑娘,栽在了齊嚶鳴的手上,富榮恨她恨得牙根兒癢癢。今兒領那一千兩銀子也是他經手的,他跟前養了多少太監,各宮都有他的人,西三所和壽三宮自然也有他的耳目。我這兒有件東西……”一頭說,一頭朝善嬤嬤使眼色。善嬤嬤是身邊服侍的老人兒了,立即拍著手把人都遣了出去。

殿裏一時只剩她們姑侄,春貴妃被貴太妃唬得心驚膽戰,“什麽東西?”

貴太妃拿出一方帕子包裹的小物件來,一層層展開了手絹,才顯露出裏頭的東西,“這是富榮打發人送來的,你瞧瞧。”

春貴妃不明所以,只見那橄欖核做的小船精妙絕倫,接過來擱在掌心,笑道:“富榮倒有心,送這種小東西給主子取樂。”

誰知貴太妃搖頭,“這種手藝,全大英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是欽工處海銀台雕的東西。”

海銀台的大名貴妃聽過,起先是因他獨一無二的燙樣工藝,後來是因他和齊家二姑娘的婚事。畢竟叫皇帝截了胡,夠他名噪一時的了。

貴妃又低頭看了看,慢慢回過味兒來,“這東西究竟是哪兒得來的?”

貴太妃慢悠悠喝了口茶,“從頭所殿裏摸來的,禦前的人領了銀子,富榮就派底下麻三跑了一趟。麻三是個撬門開鎖的積年,也該是那丫頭走背運,這種物件帶進宮來,早晚要闖禍的。富榮原是想找著點兒由頭好做文章,不想翻見了這個,可不是現成的話柄麽。她這會兒還沒封後,皇上眼裏不揉沙子,要是抖落出去,說她念著舊相識,你猜皇上什麽想頭兒?”

貴妃沉默下來,要論私心,誰沒有私心?自己進宮就封了貴妃的位分,晉封又比人家早,齊家姑娘未必不拿她當眼中釘。多厲害的主兒啊,先是收拾了寧妃,怡嬪第二天也吃了掛落兒,整治完了她們,怕不來整治承乾宮?

她又看了敏貴太妃一眼,“依姑爸的意思……”

貴太妃倒也沒說什麽,曼聲道:“你是我娘家的孩子,我自然看顧你。如今東西到了咱們手上,拿不拿出來全看你自己。我不給你出主意,我是有了年紀的人,和你們年輕孩子不一樣,腦子沒那麽活了,也鬧不清你們之間的恩怨。橫豎你把這東西留著,興許將來能派上用場也不一定。”

春貴妃站起來,向貴太妃蹲了蹲身,“多謝姑爸了,這事兒容我再琢磨琢磨吧。”

從壽康宮出來,貴妃就心不在焉的樣子,到了永康左門上也不知道拐彎兒,身邊宮女輕輕喚了她一聲,她轉頭瞧人,滿臉不明所以,“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