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第2/10頁)

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我是幸福的,幸福得不知道世界上有憂愁,我盡我的全力去享受著人生,享受著父母的愛。我沒有一般少女們的什麽春愁秋怨,也不想戀愛和交友,我只要我的爸爸媽媽和我的音樂。但是,這個陌生人的出現擾亂了我的平靜,我不想把這事告訴爸爸媽媽。每到晚上,我退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總會拉開窗簾看看。雨夜之後一星期,他又出現了。

那夜,他出現得很晚,我已經記完了日記,正在練小提琴。對於正規的琴譜,我的興趣不大,總喜歡拉一些曲子,尤其是一些小曲子,像夢幻曲、冥想曲、羅曼史、小夜曲等。這天,我愛上了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一連拉了好幾遍,拉第三遍的時候,偶爾回頭對窗外看去,不禁吃了一驚。他站在那兒,這次,並不在街燈底下,而是就在我的窗子外面,距離窗子這麽近,我可以完全看清他。他依然穿著件白襯衫,看起來破舊,可是很整潔,他的臉龐瘦削,兩眼深凹,但卻炯炯有神。我無法看出他的年齡,可能三十幾,也可能四十幾,也可能五十幾。他的眉頭微鎖,眼睛深邃,當我中輟演奏而注視他的時候,他也凝視著我。一刹那間,我覺得像中了催眠術,這張陌生的臉上有什麽東西撼動了我,我拿著提琴,呆呆地望著他。他的眼睛像在對我說話,我渴切地想知道他在說什麽。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我迅速地轉過身子,媽媽正走了進來。她望著我,溫柔地說:

“為什麽一個曲子拉了一半就不拉了?我喜歡聽你拉這支《流浪者之歌》,再拉一遍吧!”

“好的,媽媽。”我說,很快地回頭再對窗子看一眼,就這麽一會兒的時間,那個陌生人已經不見了。

我再度拉起《流浪者之歌》,但,我的情緒如此不安定,腦子裏像奔馬飛馳似的閃著好幾個問題:他是誰?他為什麽要站在我的窗外?看他的樣子並無惡意,也像受過高等教育,但怎會如此地落拓潦倒?我心不在焉地拉著琴,一連錯了好幾個音,只得停下來。媽媽詫異地看著我問:

“怎麽了?”

“沒什麽,”我懊惱地說,“今天晚上拉不好琴,不拉了!”

我收起提琴,媽媽審視著我。我扣起了提琴盒,媽媽走過來,牽住我的手讓我坐在床上,她站在我面前,用手撫平我的頭發,沉吟地說:

“有什麽事要告訴我嗎?珮容?”

“沒有。”我很快地回答。

“沒有什麽屬於女兒要對媽媽講的話嗎?”媽媽說,緊緊地注視我,“在大學裏,有沒有比較要好的男同學?”

“哦,媽媽!”我說,“你知道不會有的!”

媽媽微微地皺了一下眉,她的眼睛看起來很憂愁。

“珮容,”她說,“你大了,有許多事,你是應該關心的,這個星期天,爸爸公司裏新進來的一個年輕人要來吃飯,你也學著招待招待客人!”

“哦,媽媽!”我叫,“我不要長大,我也不要你們給我安排這些事,我討厭這些!我寧願比現在再小十歲!”

“不要說傻話!”媽媽拍拍我的肩膀,慈愛地說,“早點睡吧!記得關窗子,晚上風大!”她轉身向門口走去,我目送她走到門口,突然跳起來叫:

“媽媽!”

媽媽回過頭來,我撲上去,像個孩子般抱住她,把頭靠在她懷裏:

“媽媽,我願意永遠跟你和爸爸在一起,”我激動地說,“直到死,直到死,媽媽,別急著要我出嫁!”

媽媽摸著我的頭,微笑地說:

“傻孩子!真的長不大!”

媽媽走出房間,我關上房門,剛轉過身子,就大大地嚇了一跳,那個人!又站在窗外了!因為事先毫無防備,這次真的使我心魂俱碎,他的忽隱忽現使我想起幽靈和鬼怪。事實上,他那憔悴的面容,深沉憂郁的眼光也真像個幽靈。我用手抓住自己的衣領,一連退後了好幾步,嘴裏不禁顫顫抖抖地問:

“你……你是誰?”

他望著我,眼光變得非常柔和,然後,他對我點了點頭,似乎在叫我不要怕。我鼓足勇氣,向窗口走了兩三步,他又對我點點頭,同時微微笑了一下。我的恐懼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好奇,我問:

“你要什麽?”

“我不要什麽,”他說話了,是北方口音,聲調低沉而富磁性。“你的琴拉得很好,只是,薩拉薩蒂作這曲子的時候是帶著濃厚的感傷意味的,假若你能去體會一個流浪者的心情,然後把你的感情奏進琴裏去,那就更動人了!”

“薩拉薩蒂!”我輕輕地叫著,靠近了窗口,奇怪這個陌生人對音樂竟是內行。而且,他說這幾句話,顯然是故意要使我明白他是個行家。“你是誰?”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