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第3/10頁)

“一個流浪者!”他說,笑笑,笑得十分淒涼。

“你為什麽要站在我的窗口?”我率直地問。

他無所置答地笑笑,然後說:

“明天你下了課在校門口等我,我們談談好嗎?”

“你知道我明天有課?你知道我在哪個大學?”

“明天是星期四,下午一點半到三點半的課,對嗎?你是×大音樂系二年級的學生,主修管弦樂!”他笑著說。

“你是誰?”我悚然而驚。睜大眼睛望著他。

“不要怕!”他收起了笑容,臉色顯得很嚴肅很誠懇。“我對你沒有一點點惡意和企圖,請你相信我!”

我能相信他嗎?但是,我相信了,他的臉色使我相信,他的眼神使我震動,我覺得他有一種特殊的力量,使我迷惑,也使我信任。我點了點頭,輕聲說:

“好,明天三點半鐘在校門口見。”

“還有一個請求,”他說,“能夠不讓你家裏的人知道這件事嗎?”

我很猶豫,活了十九歲,我從沒有什麽事是瞞著爸爸媽媽的。但,他那懇切的聲調使我軟化了,我點了點頭,很快地關上窗子說:

“你快走吧!”

同時我聽到有腳步聲在走廊裏響了起來,爸爸的聲音在門外說:

“珮容,是不是你在說話?”

“沒有,”我慌亂地說,一把拉上了窗簾,“我在背詩呢,爸爸。”

“背詩?”爸爸推開房門,銜著他的煙鬥,含笑站在門口,對我眨眨眼睛說,“什麽時候你對詩又感到興趣的?念出來讓我聽聽是首什麽詩?”

要命!我就從來記不住一首詩,這個謊撒得實在太不高明,迫不得已,我只好把臨時想起來的兩個亂七八糟的句子念了出來:

“山前有個崔粗腿,山後有個粗腿崔……”

爸爸“噗”的一聲笑了起來,煙鬥差點滾到地下,他忍住笑說:

“你這是一首什麽詩呀?”

我也想起來了,這原是個急口令,我竟把它念出來了。沒辦法,只得也望著爸爸發笑。

爸爸笑得搖搖頭說:“你怎麽越大越頑皮了?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這兒念什麽粗腿腿粗的?快睡吧!”他一只腳跨出房門,又回過頭來說:“哦,忘了告訴你,我們公司裏新聘了一個成大建築系畢業的學生,名字叫唐國本,星期天我們請他吃飯,你別出去,在家裏招呼一下。”

“糖果盆?”我說,“爸爸,你是不是準備把這個糖果盆介紹給我做男朋友呀?我對糖果盆不感興趣,你還不如找個鹽罐子來!”

“好了,別說笑話了吧,快睡覺!”爸爸說,跨出房門,眼角卻堆滿了笑。

關好了門,我立即上床睡了。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失眠之夜。我眼前始終浮著那個清臒的陌生人的面貌,和那對深邃憂郁的眼睛。何況,從不撒謊的我竟撒了謊,我欺騙了我所摯愛的爸爸,只為了這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我該不該這樣做?我會不會做錯了事?

第二天,準三點半鐘,我在校門口看到了他。這次,他的襯衫燙得很平,頭發也梳得很整齊,他眼睛中有著喜悅的光輝,嘴角帶著微笑,這一切使他看起來年輕了許多。他走過來,從我手中接過提琴盒子,說:

“我們到哪裏坐坐?”

“隨便!”我說。

“植物園,怎樣?”他問。

植物園!那是個陰森森暗沉沉的地方,但是,現在是個大白天,陽光正和煦地照著大地。而且,這個陌生的男人眼光正直坦白,我不相信會出什麽事。於是,我點了點頭,跟他到了植物園。

在植物園的一棵椰子樹下,我們坐了下來。奇怪,我,竟會跟一個陌生的男人——我甚至不知道他姓什麽,來自何方——在植物園中單獨約會!他坐著,沉思地望著前面,一只手腕搭在椅背上。他的服飾雖簡單破舊,但卻另有一種高貴灑脫的氣質。我看看他,等他開口,但他一直沒有說話。在我們前面,有一棵矮小的植物,葉子扁而長。過了許久,他忽然指著那棵小樹說:

“這種植物叫作印度松香,在三、四月間會開一種白色的花,香味濃烈,好遠就能聞到。”

我奇怪地看著他。

“你怎麽知道?”

“我跑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東西。”他笑笑說,然後望著我,眼睛裏帶著幾絲令人難解的傷感。“你問過我為什麽常到你窗外去,你想知道嗎?”

“當然!”我說。

“在一個月前,我一次從你的校門口走過,剛好你從學校裏出來,我一直跟著你到你的家門口,望著你走進去,同時也發現你的房間有個靠街的窗口,以後,我就無法自己,只得常常去探望你!”

“哦,這理由並不好!”我說,心裏有點氣憤,無法自己,這個無法自己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