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第3/5頁)

孩子在水盆邊玩水,把水稀裏嘩啦地潑灑著。她額上的汗掉進盆裏的肥皂泡沫裏,她始終做不慣粗事。婚前,她是養尊處優的小姐,新婚,她是嬌滴滴的妻子,現在,她什麽都不是了。洗衣,燒飯,抱孩子,還要為生活和債務所煎熬,她早已就不敢照鏡子了。早知今日,她或者該聽從父母的安排,嫁給那大人物的兒子!她把盆裏的臟水潑掉,換上一盆清水,水在盆裏蕩漾出無數漣漪,她的臉出現在盆裏,憔悴,蒼白,而浮腫。她掠掠頭發,對盆細看:

“這是我麽?”

一層深切的悲哀由心中直冒出來,酸楚從鼻子裏向上沖。

“媽媽,爸爸,爸爸。”孩子爬到她身邊,無意識地說。

“你爸爸?你爸爸又去賭了,賭得不要家了。”輕輕地說,攬過孩子來,“他不要我,連你也不管了嗎?”望著那張酷似葆如的孩子的臉,她又呆住了,忘了洗衣服,也忘了做一切的事。

衣服洗完了,拿到前面竹籬圍著的小院子裏去曬,隔壁的劉太太也在曬衣服,兩個女人隔著籬笆點了個頭。美珩在想著曬完衣服要到菜場上去買點豬肝給孩子吃,說不定葆如今天也會回來,賭得眼睛紅紅的,幾頓沒吃飯,他總要把身體弄垮的!人又不是鐵,怎麽禁得起那樣夜以繼日不眠不食地賭?何況在賭桌上一定是神經緊張的。正想著,劉太太說話了:

“朱太太,你先生忙些什麽呀?剛才回家又匆匆忙忙地走掉?”

美珩一怔,停住了晾衣服,問:

“他剛剛回來了?”

“怎麽?你沒看到嗎?他回來又走了,我還聽到你們小葆喊爸爸呢!”

對了,小葆是叫過爸爸的,但他回來為什麽又悄悄走掉?猛然間,她放下衣服,沖進了房裏,急急地打開書桌的抽屜,裏面,剛剛拿回來的抄寫的錢已空無所有了。只在放錢的地方,多了一張小紙條,上面潦草地寫著:

美珩:原諒我,我必須扳本。

扳本?扳本!她把抽屜砰地關上,一下子跌坐在椅子裏,想大哭大叫大罵,卻只是顫抖著嘴唇,什麽聲音都吐不出來。逐漸地,顫抖從嘴唇一直擴展到四肢,將近一個月的熬夜抄寫全完蛋了!未來的日子怎麽過?小葆的豬肝呢?營養呢?孩子靠什麽成長?她握緊了拳,自己的指甲陷進了手心,她不覺得痛,牙齒咬破了嘴唇,也不覺得痛,她只有心在絞痛,絞痛得她什麽其他的感覺都沒有。

“葆如,你還算個人嗎?你還是個男子漢嗎?是女人賴以生存的大丈夫嗎?”淒苦,悲痛,和憤怒中,這幾句話從她齒縫中了出來,她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朱太太!朱太太!”門外,劉太太一陣急喊,“看你們小葆在做什麽喲!”

美珩三步兩步地沖到門口,一眼看到小葆正把她剛洗好還沒曬的那些放在盆裏的衣服,都倒翻在地下,還拖著濕衣服像拉車似的在地上拖。她沖上前去,一把捉住了小葆,劈頭劈臉地一陣亂打,孩子嚇得“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美珩如同沒有聽見,發狂似的打下去,打得又重又急,孩子慘叫不停。劉太太看不過去了,嚷著說:

“朱太太,你是怎麽了呀?他小孩子懂什麽呢?他才多大一點呀!”

美珩住了手,不住地喘著氣,瞪視著小葆,孩子受了驚嚇,又痛,又怕,小臉被打得通紅,全是隆起的手指印,仍然噎著氣在哭。美珩抱起了孩子,抱進了室內放在床上,審視著他臉上的傷痕,猛地攬緊了孩子,“哇”的一聲也哭了起來,邊哭邊說:

“小葆,你怎麽要來到這世界上呢?我為什麽要生下你呢?小葆,我不是要打你,我要打的是你父親呀!”

經過一番長久的掙紮,美珩知道她不能再妥協下去了。“賭”已經把葆如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她所不認識的陌生人,她有什麽義務該為這個陌生人吃苦受罪呢?

當她蹲在地上收拾衣箱的時候,她就一直用這種思想來武裝著自己脆弱的感情。小葆在箱子旁邊爬著玩,不時把她已收拾好的衣服又從箱子裏拉出來,她耐心地把衣服從孩子手裏騙出來,慢慢地疊,細細地疊,小小心心地放進皮箱,好像她在做一件很藝術化的工作。衣服並不多,但她足足收拾了兩小時,還沒有收拾到一半。然後,一件墨綠色的長大衣一下子把她拉回到過去,撫摸著那件大衣,她又心神不屬了。

那是結婚第一年的冬天,他想給她買件大衣,她也想給他買件大衣,但是絕沒有經濟能力買兩件。她記得他們曾經怎麽樣爭吵過,那種親密的爭吵,那種善意的爭吵,各為了對方的利益而爭執。最後,由於無法協議,只得幹脆誰也不買,那筆買大衣的錢被存進了銀行。可是,當他一天下班回來,他給了她這件大衣,他用掉了銀行存款,還包括那年的年終獎金!她責備他買得太貴了,但,他笑著擁著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