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第4/5頁)

“看你穿得漂漂亮亮,就是我的愉快。”

如今,他不再管她穿什麽衣服了,許久以來,他幾乎連正眼都沒有看過她一眼。撫摸著這件大衣上長長的絨毛,她感到眼角濕潤,心旌搖蕩。小葆把箱內的衣服又都拉了出來,散了一地,她揮去了睫毛上的淚珠,再重新收集那些衣服,但她折疊得更慢更慢了。

門突然開了,葆如出現在門口。正和每次賭博回來之後的面容一樣:憔悴,灰白,疲倦而沮喪。眼神是失神的,倉皇的和懊惱的。如果賭博之後是如此的痛苦,她實在奇怪他為什麽仍然沉迷於賭?她望著他,心底冒出的又是那種復雜的情緒,憤怒,怨恨,悲痛,和著憐憫及痛心。葆如看到她和衣箱,一刹那間,他的嘴唇慘白如死,他沖到她面前,跪下去,抓住了她的手:

“美珩!不要!美珩!”他哀求地凝視著她。

“我已經無法忍耐了。”美珩竭力使自己的聲調僵硬,但在僵硬的語音中,卻帶著微微的顫抖。

“最後一次,美珩,你原諒我這最後一次!”

“我已原諒了你無數的最後一次了!”

“這次是真正的最後一次,我向你發誓!”

“我能相信你的誓言嗎?”美珩咬著牙說,把衣服往箱子裏堆。葆如抓緊她的手,從箱子裏又把衣服拿出來。

“請你,美珩,那麽多次你都原諒了,你就再原諒一次,就這一次!”

“這一次之後還有下一次,下一次之後還有再下一次!葆如!我不能!這最後一次不知道要最後到何時為止?你置我們母子生活於不顧也算了,你還偷走我抄寫的錢,偷走小葆買食物的錢,你根本就沒有人心!”

“我知道我錯了,只請你原諒這一次!”

“不行!”她堅決地說,“我一定要走了,與其三個人一起毀滅,不如讓你一個人毀滅!”

“美珩,美珩,美珩。”軟軟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哀傷,“請看在我們四年生活的份上,請看在我們共同建立這個小家庭的份上,請看在我們相戀相依的歲月份上,請看在我們的孩子份上……”

“孩子!”她爆發地大喊,“你心目裏何嘗有孩子?”

“我有的,只是賭博把我弄昏了,每次一面賭,我一面想著你,想著孩子,但是,鬼迷住我,我就停止不下來,我總想翻一點本,給孩子買兩罐奶粉,給你買件衣料,你多久沒穿過新衣服了。可是,我運氣不好,總是輸,越輸越急,就越停不住手。美珩,你不了解,一坐上賭桌子,就下不來了!”

“你為什麽要去?為什麽要去?”她叫著說。

“以後,我再也不去了!我答應你。美珩,你千萬別走,我們再來建立這個家。美珩,你曾經那麽愛我,你忍心在我決心悔過的時候把我扔下不管?美珩,請你,求你!你那麽善良,那麽好,你就再饒我一次,真真正正的最後一次!”

美珩眼裏蒙上了一層淚光,她看不清楚了,眼前一切的東西都在淚影中浮動。葆如的聲音仍然在她耳邊淒楚地響著:

“美珩,你就當我是一個回頭的浪子,你再收容我一次,我必須依賴你的愛和鼓勵而生活。你知道,美珩,你總說對犯了罪的人,應該教育開導,不該判死刑。如果你離開我,你就等於判了我的死刑!”

“可是,你要我怎麽辦呢!”她崩潰地喊,淚如雨下。

“再原諒我一次,最後一次!”

“但是,我不信任你!我不信任你!我一絲一毫都不信任你!”

“你要我怎麽做就可以信任我?”

“你怎麽做我都不能信任你。”

他悲痛地望著她,然後,他搖擺著站起來,走到桌子旁邊。她繼續凝視著衣箱,茫然地凝視著,不知該何去何從。小葆膽怯地望望她,走過來摸摸她的手臂,她恍如未覺,仍然凝視著那在淚霧裏越來越模糊的衣箱。暗中,她心底很清楚而又很悲哀地明白,這衣箱是一輩子也收拾不清的,她已被許多無形的東西鎖住了,鎖得牢牢的。

葆如回到了她身邊,輕輕地說:

“信我了吧。”

他伸出一只手給她,她赫然發現他在手背上刺下“戒賭”兩個大字,剛抹上去的藍墨水和點點血液混在一起。她一驚,惶然地擡起頭來,望著他那對誠懇而哀求的眼睛,心痛的感覺又從心底向四肢擴散。

“你,你?”她口吃地說。

“我總不能帶著戒賭兩個字上賭桌,是不是?”他說,慘然地笑著。“你該相信我的決心了。”

“葆如!”她喊,想不到這聲呼喚中竟帶出了那麽多的感情。葆如一下子就把她攬進了懷裏。她哭著喊,“你改了吧!真的改了吧!”

“你相信我,我這次是真的了!”

衣箱被放回了原處,衣服又回到了抽屜裏。整夜,他們忙著計劃未來,找兼差,增加收入,開源節流,刻苦還債。未來在憧憬中變得美化了,她似乎又回到了新婚的時代,充滿了數不清的計劃和美夢。黑夜裏,她摸著小葆瘦小的身子嘆息,許願似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