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第3/12頁)

“哦,好極了,鵑姨。”

“我說你先洗個臉,然後睡一覺,吃完午飯,你可以到花圃去看看。”鵑姨說,一面揚著聲音喊,“阿花!阿花!”

聽這個名字,我以為她在叫小貓或是小狗,但應聲而來的,卻是個十四五歲,白白凈凈的小丫頭。鵑姨要她給我倒盆洗臉水來。我這樣被人侍候,覺得有點不安,想要自己去弄水,鵑姨說:

“這兒沒有自來水,只有井水,你讓她去弄,她整天都沒事幹。”後來我才知道阿花是鵑姨用五千元買來的,她的養父要把她賣到高雄的私娼寮裏,鵑姨就花了五千元,把她接了過來。

洗了臉,我真的有點倦了。在火車上一直想著和端平的事,根本就沒闔過眼,現在確實累了,連打了兩個哈欠,鵑姨問我,要不要吃東西?我在火車上吃過兩個面包,現在一點都不餓。鵑姨拍拍我的肩膀,就出去了。我關上房門,往床上一躺,那簌簌的稻草聲使人松懈,那觸鼻而來的草香也令人醺然。我闔上眼睛,端平的臉又跑到我的腦中來了,我猜測著他找不到我之後會怎樣,又懊惱著不該輕率地離開他,帶著這種懷念而忐忑的情緒,我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2

我做了許多個夢,斷斷續續地。每個夢裏都有端平的臉,他像個幽靈似的纏繞著我,使我睡不安穩。然後,我醒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從窗口透進來的斜斜的日光,然後我看到窗外的遠山,和近處牛欄的一角。一時間,我有些懵懂,不知道自己置身何方。我轉側了一下,從床上探起半個身子來,於是,我看到阿花正坐在門邊的椅子裏,在靜靜地縫紉著什麽,看到我醒來,她立即站起身,笑吟吟地說:

“你睡了好久,現在都快三點鐘了。”

是嗎?我以為我不過睡了五分鐘呢!我下了床,伸個懶腰,發現洗臉架上已經放好了一盆清水,沒想到我下鄉來反而被人侍候了。我望望阿花問:

“你縫什麽?”

“窗簾。阿德哥到高雄買來的。”

我看看那毫無遮攔的窗子,確實,窗簾是一些很需要的東西,鵑姨想得真周到。洗了臉,梳梳頭發,鵑姨推門而入,望著我微笑。

“唔,”她很得意似的說,“睡得真好,像個小嬰兒,餓了吧?”

不錯,我肚子裏正在咕嚕咕嚕地叫著,我帶著點怯意地對鵑姨微微一笑。還沒說什麽,一個“阿巴桑”就托著個盤進來了,裏面裝著飯和菜,熱氣騰騰的。我有些詫異,還有更多的不安,我說:

“哦,鵑姨,真不用這樣。”

“吃吧!”鵑姨說,像是個縱容的母親。我開始吃飯,鵑姨用手托著頭,津津有味地看著我吃。我說:

“鵑姨,你怎麽沒有孩子?”

鵑姨愣了一下,說:

“有些人命中注定沒有孩子,就像我。”

“你喜歡孩子嗎?”我再問。

“非常非常喜歡。”鵑姨說,慈愛地望著我,仿佛我就是她的孩子一般,忽然間,我了解了鵑姨的那份寂寞,顯然她很高興我給她帶來的這份忙碌,看樣子,我的來訪給了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吃過了飯,鵑姨帶我去看她的花圃。室外的陽光十分厲害,我戴上草帽,鵑姨卻什麽都沒戴。我們走過廣場,又通過一片小小的竹林,林內有一條踐踏出來的小路,小路兩邊仍然茁長著青草。竹林外,就是一片廣闊的花圃,四面用竹籬笆圍著,籬笆上爬滿了一種我叫不出名目來的大朵的黃色爬藤花。籬門旁邊有一架老式的,用人工踩動的水車,這時候,一個赤著上身的男人,戴著鬥笠,正俯身在修理那水車的軸,鵑姨站住說:

“怎麽樣?阿德,壞得很厲害嗎?”

阿德迅速地站直了身子,轉頭看看我和鵑姨,把鬥笠往後面推了推,露出粗黑的兩道眉毛,搖搖頭說:

“不,已經快修好了,等太陽下山的時候,就可以試試放水進去。”

他站在那兒,寬寬的肩膀結實有力,褐色的皮膚在陽光照射下放射著一種古銅色的光,手臂上肌肉隆起,汗珠一顆顆亮亮地綴在他肩頭和胸膛上,充分地散漫著一種男性的氣息。我不禁被他那鐵鑄般的軀體弄呆了。這使我又想起端平,那白皙溫雅的面貌,和面前這個黝黑粗壯的人是多麽強烈的對比!

“今天的花怎樣?”鵑姨問。

“一切都好。”阿德說,走過去把籬笆門打開,那門是用鐵絲絆在柱子上的。

我和鵑姨走了進去,一眼看到的,紅黃白雜成一片,觸鼻花香。在隆起的花畦上,大部分栽植著玫瑰,有深紅、粉紅和白色三種,大朵的,小朵的,半開的,全開的,簡直美不勝收。鵑姨指著告訴我,哪一種是薔薇,哪一種是玫瑰,以及中國玫瑰和洋玫瑰之分。越過這一片玫瑰田,有一大片地培植著成方塊形的朝鮮草。接著是各種不同顏色的扶桑花、木槿花和萬年青、變色草。再過去是各式菊花,大部分都沒有花,只有枝葉,因為還沒有到菊花的季節。接著有冬天開的茶花、聖誕紅、天竺等。我們在群花中繞來繞去,走了不知道多少路,鵑姨耐心地告訴我各種植物的花期和栽培法,我對這些都不大留意,那五色斑斕的花朵已讓我目不暇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