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第4/12頁)

在靠角落裏,有一間玻璃花房,我們走進去,花房中成排地放著花盆,裏面栽著比較珍貴,而台灣較少的花,大部分也都沒有花,只是各種綠色植物。鵑姨指示著告訴我:百合、鳶尾、苜蓿、郁金香、金盞、蜀葵……還有各種吊在房裏的蘭花,有幾棵仙人掌,上面居然開出紅色的花朵。鵑姨笑著說:

“這是阿德的成績,他把蘭花移植到仙人掌上來。”

“什麽?這紅色的是蘭花嗎?”我詫異地問。

“是的,它吸收仙人掌的養分生存。”

這真是生物界的奇跡!一種植物生長在另一種植物上面!我想,動物界也有這種情形:像寄居蟹、甚至人類也一樣,有種人就靠吸收別人的養分生存。想到這兒,我不禁啞然失笑了。走出花房,鵑姨又帶我參觀各種爬藤植物,蔦蘿、紫薇、喇叭花和常春藤,在一塊地方,成片地鋪滿了紫色、紅色和白色的小草花。鵑姨告訴我那叫作日日春,是一種隨處生長的野花,沒有什麽價值。但是我覺得很好看,比一些名貴的花好看。參觀完了花圃,鵑姨帶我從後面的一扇門出去,再把門用鐵絲絆好。

我們沿著一片菜田的田埂繞出去,我知道那些菜田也是鵑姨的。又走了不遠,有一個水塘,塘裏有幾只白鵝在遊著水,塘邊有幾棵粗大的榕樹,垂著一條條的氣根,樹下看起來是涼陰陰的。我們過去站了一會兒,鵑姨說:

“塘裏養了吳郭魚,你有興趣可以來釣魚。”

“這塘也是你的嗎?”我問。

“是的。”

從塘邊一繞過去,原來就是花圃的正門。阿德正踩在水車上面,把水車進花圃裏去,看到我們,他揮揮手示意,繼續踩著水車,兩只大腳忙碌地一上一下工作著。鵑姨仰頭看看他,招呼著說:

“差不多了,阿德!也休息一下吧!”

“就好了!”阿德說,仍然工作著,陽光在他赤裸的肩膀上反射。

回到了屋裏,我解下草帽,在烈日下走了半天,我全身都是汗,連頭發都濕漉漉地貼在額上,鵑姨卻相反地沒有一點汗,她望著我笑笑說:

“到底是城市裏的孩子。”

我站到窗口去吹風,一面問:

“你請了多少人照顧花圃?”

“花圃?只有阿德。”

“他弄得很好嘛!”我說。

“主要因為他有興趣,他——”鵑姨想說什麽,看了我一眼又咽回去了,只說,“他的人很不錯!”

太陽落山後,天邊是一片絢麗的紅色,還夾帶著大塊大塊的玫瑰紫,美得出奇。我站在廣場上,看阿花喂雞;那只窮兇極惡的狗經過一天的時間,對我像是友善多了,但仍伏在牛欄前面,用一對懷疑的眼睛望著我。風吹在身上,涼爽而舒適。我望望前面的田野,和那片綠陰陰的竹林,不由自主地順著午後鵑姨帶我走的那條路走去。走進了竹林,我仰視著那不太高的竹子,聽著風吹竹動的聲音,感到內心出奇地寧靜,端平的影子不再困擾我了。忽然,我孩子氣地想數數這竹林內到底有幾枝竹子,於是我跳蹦著在每枝竹子上碰一下,一面大聲數著: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數著數著,我數到竹林那一頭的出口處,猛然看那兒挺立著一個人,我嚇了一大跳,哇地叫了一聲,才看出原來是阿德。他靜靜地立在那兒望著我,不知道已經望了多久,兩條裸著的腿上全是泥,褲管卷得高高的,肩上扛著一根竹制的釣魚竿,一手拎著個水桶,仍然戴著鬥笠,赤裸著上身。我叫了一聲之後,有點不好意思,他卻全不在意地對我笑笑,笑得很友善,他有一張寬闊的嘴,和兩排潔白的牙齒,他推推鬥笠說:

“你數不清的,因為你會弄混,除非你在每數過的一枝上做個記號。”

我為自己孩子氣的舉動發笑。我說:

“我不是安心數,只是好玩。”為了掩飾我的不好意思,我走過去看他的水桶,原來裏面正潑剌剌地盛著四五條活生生的魚。我叫著說,“哪裏來的?”

“塘裏釣的。你要試試看嗎?”他問。

“用什麽做餌?”

“蚯蚓。”

我從心裏翻胃,對肉蟲子我一向不敢接近。

“明天我幫你弄。”他像是猜到了我的意思。“蚯蚓並不可怕,想想看,蝦還不是大肉蟲子一個,你吃的時候也覺得肉麻嗎?還有海參和黃鱔,你難道都不敢碰嗎?”

我望望他,他的態度不像個鄉下人,雖然那樣一副野人樣子,卻在“野”之中透著一種文雅,是讓人難以捉摸的。我和他再點點頭,就越過他向塘邊走去,他也自顧自地走了。好一會兒,我望著榕樹在塘中投下的暗影,凝視那魚兒呼吸時在水面冒的小氣泡。不知不覺地,天已經黑了,阿花帶著威利來找我,我才知道是吃晚飯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