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第2/4頁)

“不,”他笑笑,頗不自然,“我也贊成劃大船!”

真倒楣,碰到這兩個沒骨頭的男人,還不如自己玩玩呢!我滿心不高興,如果這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是我的兄弟的話,我一定要把他掀到水裏去灌他一肚子水。大船來了,維潔頭一個沖上船去,差點被繩子絆個斤鬥。我和維潔相繼上了船,任卓文也輕快地跳了進來,船身晃了一下,他用右手拉住了船篷支持了身子平衡。忽然,我發現他的左手始終沒有動過,呆板板地垂在身邊,我沖口而出地說:

“你的左手怎麽了?”

他望了我一眼,神情顯得有點古怪,然後用右手拍拍左手說:

“這是一只廢物!”

我恍然大悟,原來他的左手已經殘廢了,怪不得他不便於遊泳和劃船!輕視心一消失,我的同情心不禁油然而生,我點點頭說:

“是不是小兒麻痹?”

“不,”他望著我,“是為了一只風箏。”

“風箏?”我問,腦子裏有點混亂。

“是的,一只風箏,一只虎頭風箏!”

“哦。”我抽了一口冷氣,緊緊地望著他,難怪我覺得這張臉如此熟悉,這世界原來這麽小呀!“哦,”我咽了一口口水,困難地說,“你是阿福!”

“不錯!”他笑了,竟笑得非常爽朗。“你沒有變多少,小鷓鴣,除了從一個小女孩變成個大女孩之外。一看你從水裏上岸我就疑惑著,但是我不敢認,已經太久了!要不是許小姐喊了一聲小鷓鴣,我真不敢相信是你!”

“你,你這只手,一直沒有好嗎?”我艱澀地問,簡直笑不出來。

“這是我母親的愚昧害了我,但是,它並不太影響我。”他輕松地說,仍然笑著,然後說,“你的脾氣也沒有變,還是那麽率直!”

“哦?”我靠在船欄杆上,手握住欄杆。維潔兄妹詫異地望著我和任卓文,我向來長於言辭,現在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奇怪任卓文怎麽能笑,怎麽還有心情來討論我的脾氣?我目不轉睛地盯住他那只殘廢的手,胃裏隱隱發痛,整個下午的愉快全飛走了。

六歲,對任何人而言,都只是個什麽事都不懂的年齡。但,爸爸常說古人有八歲作官,十歲拜相的,那麽,我距離作官拜相的年齡也不過只差一丁點兒了。可是,我卻只會爬到樹上掏鳥窩,踩在泥田裏摸泥鰍,跟著附近的孩子們滿山遍野地亂跑。我會告訴人鼬鼠的洞在哪兒,我會提著一條蛇的尾巴來嚇唬隔壁的張阿姨,我知道哪裏可以找到草莓,我能辨別有毒和無毒的菌子。但,假如有人問我一加一等於多少,我會不假思索地說等於一萬。

那時,爸爸在鄉間的中學教書,我們都住在校內的宿合裏,左右全是爸爸同事的眷屬,孩子們總數約有五十幾人,男孩子占絕大多數。雖然媽媽用盡心機想把我教育成一個斯斯文文的大家閨秀,可是我卻一天比一天頑皮。我喜歡混在男孩子堆裏,整天弄得像個泥猴。媽媽氣起來就用戒尺打我一頓,但那不痛不癢的鞭打對我毫不奏效,只有兩次,媽媽是真正狠揍我,一次為了我在張阿姨曬在外面的毛毯上撒尿,另一次就是為了阿福。

阿福,他是老任的兒子,老任是學校裏的清掃工人。阿福出身雖低微,卻是校內孩子們的頭兒,第一,他的年齡大個子大。第二,他已經念了鄉間小學。第三,他有種任俠作風和英雄氣概。第四,他有一個蠻不講理而其兇無比的母親,如果誰招惹了阿福,這位母親會毫不猶豫地跑出來把那孩子撳在泥巴裏窒息個半死。基於以上幾種原因,阿福成了我們的領袖,但他卻不大高興跟我玩,因為我是女孩子,而且我太小了。

那天,我們有七八個孩子在校園裏放風箏,我擁有一個最漂亮也最大的虎頭風箏,得意洋洋地向每個人顯示。可是,當那些亂七八糟的小風箏都飛得只剩了個小黑點,我這個漂亮的虎頭風箏仍然在地下拖,我滿頭大汗地想把它放起來,可是無論我怎麽跑,那風箏就不肯升過我的頭頂。那些孩子們開始嘲笑我,我心裏一急,就更拿那個風箏沒辦法了。這時阿福走了過來,他一直在看我們放風箏,因為他自己沒有得放。

“讓我幫你放,小鷓鴣。”他說。

我遲疑了一下,就把線團交給了他,他迎著風就那麽一抖,也沒有怎麽跑,風箏就飛了起來。我開始拍手歡呼,阿福一面松著線團,一面沿著校園兜圈子走,我跟在他後面叫:

“還給我,我要自己放了!”

但他的興趣來了,越走越快,就是不肯給我,我開始在他身後咒罵,別的孩子又笑了起來。就在這時,線繞在一棵大樹枝上了,那棵大樹長在圍墻邊上。我跳著腳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