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頁)

“不全是為你!”他慌忙說,“不全是為你!真的,可慧,別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他用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用另一只手去擦她的眼淚。“笑一笑,可慧。”他柔聲說,“笑一笑。”

她含著眼淚笑了笑,像個孩子。

他扶著她的頭,要把她扶到枕上去,因為她又東倒西歪了。她悄眼看他,室內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個,所有的人都安心避開了。她忽然伸出胳臂,挽住了他的頭,把他拉向自己,她低語:

“吻我!高寒!”

高寒怔了怔,就俯下頭去,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她另一只手也繞了上來,緊緊地纏住了他的脖子。有好一會兒,他們就這樣呆著,她那薄薄的嘴唇細嫩而輕柔。然後,一聲門響驚動了他們。高寒擡起頭來,轉過身子。面對著的,是翠薇和盼雲。

“噢,媽。噢,小嬸嬸!”可慧招呼著,整個面孔都緋紅了。

盼雲的眼光和高寒的接觸了,盼雲立刻調開了視線,只覺得像有根鞭子,狠狠地從她心臟上鞭打過去,說不出來有多疼,說不出來有多酸楚,說不出來有多刺傷。更難堪的,是內心深處的那種近乎嫉妒的情緒,畢竟是這樣了!畢竟是功德圓滿了!她一直期望這樣,不是嗎?她一直期望他們兩個“好”,為什麽現在心中會這樣刺痛呢?她真想避出去,真想馬上離開,卻又怕太露痕跡了。她走到可慧的床腳,勉強想擠出一個笑容,但是,她失敗了。倒是可慧,經過幾秒鐘的羞澀後,就落落大方地笑了起來:

“糟糕,給你們當場抓到了!”她伸伸舌頭,又是一臉天真調皮相。

高寒不安地咳了一聲。翠薇笑著瞪了他一眼。

“高寒,”翠薇從上到下地看他,笑意更深了,丈母娘看女婿,怎麽看怎麽順眼。“你來了多久了?”

“吃過午飯就來了。”高寒有些狼狽,比狼狽更多的,是種復雜的痛苦。他偷眼看盼雲,她已經避到屋子一隅,在那兒研究墻上的一幅現代畫。他再看看翠薇和床上的可慧。

“我要先走一步了。”他說,“我還有課。”

“幾點下課?”可慧問。

“大概五點半。”

“你要來喲,我等你。”

他點點頭,再看盼雲,盼雲背對著他。他咬緊牙關,心裏像有個蟲子在啃嚙他的心臟,快把他的心臟啃光了。他毅然一甩頭,高寒呵高寒,你只能在她們兩個裏要一個!事已至此,夫復何言?他走出了病房。

一走出病房,他就覺得腳發軟了,穿過走廊,他不自禁地在墻上靠了一下。眼前閃過的,是盼雲那受傷而痛楚的眸子,那瘦瘦弱弱的背影,那勉強維持的尊嚴……受傷,是的,她受傷了。因為他吻可慧而受傷了,這意味著什麽?老天,她在愛他的,她是愛他的!老天!我們在做什麽?老天!

他在醫院門口候診室中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把腦袋埋在手心中,手指插在頭發裏,他拼命地扯著頭發,心裏有一萬個聲音,同時呐喊起來:

“盼雲!盼雲!盼雲!盼雲!”

他呻吟著,把腦袋一直埋到膝蓋上去。他旁邊有個少婦帶著一個孩子在候診,他聽到那孩子說:

“媽媽,你看,瘋子!瘋子!”

他擡起頭來,去看那孩子,那母親慌忙把孩子拉到懷裏去,他對孩子咧咧嘴,露露牙齒,孩子的頭躲到母親衣服裏面去了。他茫然地站起身來,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裏,走出醫院的大門,迎面,是秋天的風,冷而蕭颯。

他沒有離開醫院很遠,就站在那醫院門口,他用背貼著圍墻,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等待著。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固執地不看表,只是那樣站著,像一張壁紙,眼睛直直地注視著醫院門口。有人進去,有人出來,那孩子牽著母親的手也出來了:

“媽媽,瘋子!瘋子!”孩子又喊。

那母親悄悄偷看他一眼,一把蒙住孩子的嘴,抱著孩子急慌慌地逃走了。他扯了扯頭發,覺得自己真的快發瘋了。

終於,盼雲走出了醫院的大門。他飛快地閃了過去,攔在她的面前。

盼雲擡眼看他,他們兩人對視著,誰都沒有說話。好一會兒,他們只是這樣相對而視,好像整個世界都消失了,都不存在了。然後,高寒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有抗拒,很順從地讓他握著,他伸手叫了一輛計程車。

“我們找個地方去坐坐?”他說。

她點點頭,從來,她沒有這樣順從過他。

上了計程車,他開始回復了一些理智,開始又能思想了。他把她的手握得緊緊的,生怕她打開另一扇門跑掉,但是,她坐在那兒不動,有種奇異的沉靜,有種令人心酸的柔順。

“去哪兒?”司機回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