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4頁)

“去——”他猶豫著,忽然想起了那個老地方,那座蓮花池。“去青年公園!”

青年公園別來無恙,依然是空蕩蕩地沒有幾個遊人,依然是疏落的林木,依然平疇綠野,依然是彎曲的蓮池,蓮池邊,依然豎著那棵大樹,大樹下,也依然是那張孤獨的椅子。

他帶著她走到樹下,望著那蓮池,那老樹橫枝,兩人都在回想著那天落進蓮池的情景。事實上,事情發生並沒有多久,但是,這之間經歷過太多事情,竟使他們有恍如隔世之感。盼雲的眼光終於從蓮池上移過來,落在高寒臉上了。

他們彼此對視著,那樣深深地、苦苦地、切切地對視著。高寒第一次在盼雲眼裏讀出那麽深厚的感情,那麽濃摯的感情,那麽沒有保留的感情……他立即擁她入懷,她絲毫也沒有抗拒,緊緊地抱住他的腰,他們的嘴唇貼住了。

這是一個炙熱、纏綿,充滿煎熬、痛楚與悲苦的吻。他們彼此奉獻,彼此需索,彼此慰藉著彼此,彼此渴求著彼此……千言萬語,萬語千言……都要借這一吻來傳達,他們的吻攪熱了空氣。

終於,他擡起頭來,帶著不信任的表情,去察看她的眼睛。又帶著猝然的酸楚,把她的腦袋壓在自己的胸前。

“哦,盼雲,”他低語,“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盼雲!”

她的面頰貼著他那個獅身人面像,石雕被她的面頰烤熱了。她的手仍然緊抱著他的腰,她用全身心在感應這片刻的相愛與相聚。

“你已經做對了。”她低聲說。

“什麽做對了?”他追問,“對她做對了,還是對你做對了?”

“對她!”她仰起頭來,盯著他了,“高寒,你跟我一樣清楚,在她失去記憶以後,我們再也不能刺激她了。我認識一個心理科醫生,我去問過他,他說,如果是種最悲切的記憶,失去了是最幸福的,如果喚醒這記憶,很可能導致她瘋狂。”

“你有沒有想過,”高寒仍然懷抱著她,苦惱地凝視著她,“她有一天,說不定會恢復記憶,想起杏林那一幕,那時,她會無地自容。”

盼雲顫栗了一下。

“高寒,永遠不要讓她恢復記憶!”

“這不在我能控制的範圍之內吧?”

“在你能控制的範圍之內!”盼雲有力地說,“只要你愛她,全心全意地愛她,不給她絲毫懷疑的地方,不給她任何需要回憶的因素……那麽,她就根本不會再去想,心理醫生說,這種失憶症可能是終身的,除非你再去刺激它,它就不會醒覺。”

“別忘了,我也學醫,我也念過心理學,這件事很危險,失憶症隨時可能恢復!”

“不會,不會!”盼雲堅定地搖頭,“只要你真心真意去愛她!”

他的手緊箍了她一下。

“你‘真心真意’希望我‘真心真意’愛她嗎?”他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她凝視著他,眼中盛滿了坦白的痛楚。

“高寒!”她慘然低呼,“我們都無法選擇了!都無法選擇了!”

“為什麽?”

“你跟我一樣清楚為什麽,你不能再殺她一次!我們都不能再殺她一次!你做不出來了,永遠做不出來了!”

是的,他做不出來了!當可慧生死未蔔的時候,他只希望時間倒流,讓一切沒發生過,如今,時間真的倒流了。他再也不能把第一次的錯誤重犯!而且,如果現在再提出來,那是真的會徹徹底底地殺了可慧了。想到這兒,他就忍不住周身顫抖。

“高寒,去愛她!”盼雲溫柔地說,“你會發現愛她並不困難。事實上,今天你已經去‘愛’了,你吻了她,那並不困難,是不是?”

他盯著她。

“你吃醋嗎?”他直率地問。

“是的。”她真摯地回答。

“也痛苦嗎?”

“是的。”

他一下子又把她擁得緊緊的。在她耳邊飛快地說:

“我們逃走吧!盼雲。什麽都不要管,我們逃走吧,逃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不要說孩子話。”她有些哽咽。“這太不實際了。我們沒地方可逃。責任、家庭、學業……你還有太多的包袱。人活著就有這些包袱,我們都不能逃。如果真能逃走,也沒矛盾和痛苦了,反正,結論是一樣,你要再殺可慧一次。你做不出來,我也做不出來!”

他把面頰埋進她耳邊的長發中,他吻著她的耳垂,吻著她那細細的發絲,他的眼眶潮濕,聲音喑啞:

“那麽,你肯答應我一個要求嗎?你肯拋開禮教和道德的枷鎖嗎?”

“不,不能。”她咬咬嘴唇。“我知道你的意思,坦白說,不能。並不僅僅是道德和禮教,還有良心問題,我不能——欺騙可慧。我也不能冒這個險,喚醒她記憶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