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皓禎就這樣愛上了龍源樓。

一連好些日子,他都在龍源樓度過了他的黃昏。不去坐在樓上的雅座裏,卻去坐在大廳的一角裏。靜靜地喝著酒,聽著吟霜婉轉動人的歌聲。他從不敢要吟霜到桌前來喝一杯,生怕任何邀請都成了冒犯。從小,嚴肅的家教,讓他深深了解,歌台舞榭,皆非自己逗留之地。所以,他悄悄而來,悄悄而去。不對吟霜說什麽,更不曾做什麽,只是聽她唱歌,默默地保護著她。阿克丹和小寇子,總是隨行在側,阿克丹自從知道皓禎在龍源樓打架的事以後,就對皓禎亦步亦趨。對小寇子,阿克丹私下裏是罵了千百回:

“你帶著貝勒爺,去喝酒鬧事,還因為唱曲的姑娘大打出手,又和那多隆貝子結仇……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也不伸手摸一摸,自己脖子上,有幾個腦袋瓜子?那多隆劣跡昭彰,有仇必報,萬一哪天給他逮著機會,報這一箭之仇……咱們貝勒爺吃了虧怎麽辦?”

“所以啊,所以,”小寇子笑嘻嘻地,“只好請出師父你老人家來啦!你可別讓貝勒爺吃虧啊!你也知道,我只會耍嘴皮子,可不能動拳腳啊!”

“你會耍嘴皮子,你會說!”阿克丹眼睛一瞪,“就勸貝勒爺再也別去龍源樓!”

“這話——我不說,我不說!”小寇子忙不叠地後退。“要說,你去說!”

阿克丹是要去說,但,他直眉豎目地,才起一個頭,皓禎就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把他的話給岔開了:

“唉!人各有命!有的人生下來就是榮華富貴,有的人卻要流浪江湖……咱們這些有福的人,要常常去照顧那些不幸的人才好!”

沒辦法。阿克丹雖然口拙,腦袋不笨。跟了皓禎好些日子,看皓禎對吟霜默默含情的那副神態,不禁心中十分著急,卻想不出法子來。暗地裏,他觀察著吟霜。奇怪,這女子從不曾上前來勾搭皓禎,只是,每次都會對皓禎投來深深的一個注視,就自顧自唱著她的歌。她和皓禎,好像一個是純來唱歌的,一個是純來聽歌的,如此而已。

沒辦法。阿克丹雙手抱在胸前,像個鐵塔似的站在皓禎身後。皓禎那麽愛聽歌,他就只好來站崗。

接著,府裏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事震動了整個王府,使王爺、福晉、皓禎、皓祥……全忙得暈頭轉向,也使王爺快樂到了極點。原來,皇上降旨,皓禎被皇上看中了,禦筆朱批,指婚給了蘭公主,成為未來的駙馬爺。

蘭公主閨名蘭馨,並非皇上親生,原是齊王府的格格,自幼父母雙亡,被皇後帶在身邊,收為義女。皇帝已經年邁,蘭馨承歡膝下,深得皇帝老兒的歡心。因而,宮裏也就“蘭公主,蘭公主”地叫著。當蘭公主逐漸長成,所有親王大臣,都知道蘭公主的“額駙”,是當今最好的美缺。暗地裏,大家對這位子競爭激烈,也因此,許多適婚的王公子弟,都不曾訂親。而現在,這档喜事,竟從天而降,難怪王爺,會笑得合不攏嘴。

“前些日子,皇上分批召見親王子弟,我就覺得是別有用心,又對我重提當年‘捉白狐,放白狐’的故事,那時,我就已有預感,果然!這件天大的喜事,是落在咱們皓禎身上了。”王爺說著,竟忘形地把雪如的手緊緊一握,“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這麽好一個兒子!”

雪如的心,怦然一跳,胸口緊緊的,眼中熱熱的,說不出是喜是悲。

皓禎在全家的震動中,是最冷靜的一個。他沒有歡喜,也沒有激動。指婚,蘭公主,皇上,額駙……這些名詞離他都很遙遠。從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婚姻是父母的大事,不是自己的大事。所有王室子弟,都要有門當戶對的婚姻,大清國注重血統,嫡出庶出,都有很大差別。他無權對自己的婚姻表示任何意見,也不知道那蘭公主是美是醜。但,他就是無法興奮起來、快樂起來,當府裏又宴賓客又放鞭炮,亂成一團時,他卻有“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感覺,簡直有些兒“失落”!

隨著這件喜事的認定,就有一連串忙碌的日子。進宮、謝恩、拜會、宴親友……皓禎一時之間,成了京裏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像一個傀儡,忙出忙進,忙裏忙外,他有好一陣子,都沒有再去龍源樓。

當他終於能抽出身子,再訪龍源樓時,已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站在那大廳裏,他驚愕地發現,吟霜和她的父親,都不見了!

“哎喲,這位公子!”掌櫃的鞠躬如也,跌腳嘆息。“您怎麽這麽久都沒來?那位吟霜姑娘,真是可憐……”

“怎麽回事?人呢?”皓禎急急追問,“發生什麽事了?不是吩咐了你,要你好好照顧人家嗎?”

“沒辦法呀!”掌櫃的直嘆氣,“我可鬥不過那位多隆貝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