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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凝視著我,他的眼光淩厲而哀傷,他低沉地問:

“她為什麽要死?”

我不能回答。爸爸冷冷地說了:

“依萍,你該負責任,你搶走了書桓!”

“我是不得已!”我掙紮地說。

“後來是不得已,一開始不是!”爸爸說,“你第一次見書桓,就搶足了如萍的風頭,你是有意的!我看你看得很清楚,就像看我自己!”他把手壓在我肩膀上,他的手顫抖得那麽厲害,使我的身子也跟著顫動不已。他的眼睛緊緊地凝視著我。喑啞而肯定地說:“你像我,依萍,你和我一樣壞!”他捏緊了我的肩膀,喘了一口氣。“可是,我喜歡你,只有你一個,十足是我的女兒!但是,你不用解釋,我知道得很清楚,你恨我!你一直恨我!無論我怎麽待你,你還是恨我!你恨我這邊所有的人!”

我張開嘴,想加以辯白,但爸爸抓住我肩膀的手突然失去了力量,然後,他的身體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球一樣癱軟了下去。我驚跳起來,爸爸已經倒在沙發裏了,他的上半身掛在沙發的扶手上,下半身拖在地下,臉向下地匍匐著。我抓住他的手,搖著,叫著:

“爸爸!爸爸!爸爸!”

可是!爸爸一無知覺。我大聲叫阿蘭,阿蘭來了,我讓她守住爸爸,我沖出大門,跑到路口的公共電話亭裏,翻開電話簿,隨便找到一個私人醫院的電話號碼,打了一個十萬火急的電話,再沖回房裏,爸爸依舊匍匐著,我和阿蘭用了好大的力氣,又拖又拉又抱地讓爸爸躺在沙發上,爸爸的個子太高大,兩只腳都懸在扶手外面。就這樣,我們等著醫生到來。

醫生來了,給爸爸打了兩針強心針,診斷是心臟衰弱和血壓高。爸爸終於蘇醒了過來,我們合力把爸爸攙進了臥室,讓他躺在床上。爸爸掙紮著說:

“我沒有病!除非受傷和睡覺,我從不躺在床上!”

“你現在已經受傷了!”醫生說。

爸爸身不由己地躺了下去。醫生又給他打了一針,示意我退出去。我先到了客廳裏,一會兒,醫生也提著藥包出來了。他對我嚴重地說:

“最好,你把令尊送到醫院去,老年人是禁不起生病的!醫院裏照顧比較周到!”

“你是說,我父親的病很嚴重。”

“是的,心臟衰弱,血壓高,很可能會半身不遂。”

對爸爸,半身不遂比死更可怕!我默然不響,醫生做著要走的準備,我才想起沒有付診金,問了診金的數目,我打開了手提包,剛好是我身邊全部的財產!送走了醫生,我到爸爸房門口張望了一下,爸爸已經很安靜地睡了,大概醫生給他注射了鎮定劑。退回到客廳裏,我突然失去了力量,雙腿一軟,就躺進了沙發裏,這一早上的事情,使我支持不住,聽著蓓蓓不斷的哀鳴,我崩潰地用手蒙住了耳朵,把頭埋進裙子裏。

中午,阿蘭做了一餐簡單的飯給我吃。我要她給爸爸煮了一點豬肝湯,下了一點掛面。下午一點鐘,爸爸醒了一會兒,因為醫生說不能讓他多動,所以我只得坐在床邊,把面喂進他的嘴裏,他一面吃,一面為自己失去的力量發脾氣,好不容易,一碗面喂完了,我也渾身大汗。爸爸望望我,似乎想對我說什麽,終於什麽都沒說,不一會兒,又昏昏地睡去了。

我想離開這兒,但又覺得放心不下,靠在爸爸書桌前的安樂椅裏,我迷迷茫茫地思索著。爸爸沉重的呼吸聲使我心亂,這以後的局面將如何處置?我總不能把爸爸一個老年的病人交給阿蘭,夜裏要茶要水又怎麽辦呢?我也不甘願和媽媽搬回來住,別人不了解,還以為我貪圖這兒的房子和享受呢!把爸爸送醫院,錢又從哪兒來?還有一個躺在醫院裏的夢萍,還不知道家中的種種變故,我要不要管她呢?許許多多的問題包圍住了我,我心中紊亂而惶惑。望著爸爸蒼老的臉,我想起他說的話:

“你恨我!無論我怎麽待你,你還是恨我!”

我恨他嗎?是的,我一直恨他!但是,現在,當這無助的老人躺在床上,事事需人幫忙的時候,我分不清我對他到底是恨,是愛,還是憐憫了!

蓓蓓又哀鳴著跑了進來,惶惶然地在我腳下亂繞,我用手拍拍它,試圖讓它靜下去。但它仍然低鳴不已,在室內到處嗅著、跑著。一會兒,我聽到“叮鈴”一聲輕響,回過頭去,我看到蓓蓓不知從哪兒銜來了一串鑰匙。我走過去,把鑰匙從它嘴裏拿了下來,無聊地播弄著。這是如萍的鑰匙嗎?如萍,這名字像一把利刃,在我心底一劃而過,留下一陣尖銳的刺痛。如萍,正像何書桓說的,她那麽善良溫柔,“死得冤枉”!

為了把如萍的影子從我腦中驅散,我試著做一個無聊的舉動,我用那串鑰匙去開爸爸的書桌抽屜。可是,很意外地,中間那口抽屜竟應手而開。那麽,這串鑰匙是爸爸的了?我拉開了那個抽屜,下意識地想看看裏面會不會有雪姨遺漏了沒偷走的錢,可是,抽屜中除了一個小小的紅色錦盒之外,一無所有。這錦盒是紅漆的,上面有金色的百子圖,十分考究,十分精致。我想打開這盒子,發現也上了鎖,我在那一串鑰匙裏找了一個最小的,一試之下,非常幸運,居然也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