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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了解。”

“什麽?”

“我不了解人性是怎樣的,”他擡起眼睛來望著我。“因為我經驗得太多,所以我不了解。詠薇,有一天你會懂,人性是最最復雜而難解的東西,沒有人能夠分析它,像那片落葉一樣,你能告訴我,這片葉子是什麽顏色嗎?”

我說不出來,綠色裏糅合著黃,黃色裏夾雜著紅,紅色裏混合了褐。我握著那葉片,半晌,才擡起頭來,張大了眼睛,說:

“我不知道它是什麽顏色,但是它是美麗的。”

“一句好話,詠薇,”他說,眼睛生動地凝視我,“你就這麽相信人生和人性吧,你還很年輕,許多經驗要你用生命和時間去體會,現在,你不必自尋苦惱地去研究它。嗯?”

這就是那個早上,朦朦朧朧的綠霧罩在碧澄澄的湖面,森林是一片暗綠,陽光靜靜地射在水上,反射著一湖晶瑩的、透明的綠。我和韋白坐在湖邊,把影子投在湖水裏,談論著文學和人性。四周只有蟬鳴,時起時伏,偶爾有幾片落葉,隨風而下。我們如同被一個夢所罩住,一個綠瑩瑩翠幽幽的夢。我心情恍惚,帶著近乎崇拜的情緒,傾聽韋白的談論,我們不知道談了多久,時間的消逝是在不知不覺中的。然後,我發現我半跪半坐在他的身邊,我的手伸在他的膝上,他伸長了腿,坐在草地上,雙手反撐在地下。他的眼神如夢,他那分成熟的憂郁壓迫著我,使我內心酸楚而激動。

“我知道你為什麽留在這深山裏面,”我用著種不自覺的淒愴的語氣說,“因為你愛上了一個人,這人在青青農場,你為了她而不離開,對麽?”

他震顫了一下,迅速地把眼光從湖面調到我的臉上,那受驚的眼睛張得那麽大,像要把我吞進去,然後,他平靜了,深深地注視我,他說:

“不要胡說,詠薇。”

“你是的,對不對?”我固執地問,心臟被絞扭一般地微微痛楚起來。“你愛她,她也愛你,對不對?”

他凝視我,眉梢微蹙著,眼底的憂郁色彩逐漸加重,臉色變得黯淡而蒼白。好半天之後,他坐正了身子,把我的雙手闔在他的手裏,用微帶震顫的聲音說:

“別在我身上找小說資料,好麽?詠薇?你不會了解我的,何苦去探究我呢?”

我的肌肉緊張,血流加速,有股熱氣往我眼眶裏沖,我控制不住自己熱切而激動的聲調:

“我會了解你的,只要你不對我把你的門關著,我就會了解你的。”

“詠薇,”他拂開了我額前的短發,溫柔地注視我。“你還沒有長大,等你長大了,你就會了解許多事情,不要去強求吧,詠薇。”

但是,那另外的一個女孩比我成熟嗎?比我年齡大嗎?比我了解他嗎?失意的淚水蒙住了我的視線,我從地上跳了起來,帶著受傷的感情和自尊奔向林裏,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如此激動,只覺得有股難以克制的、突發的傷心,靠在一棵松樹上,我用手蒙住了臉。聽到韋白奔進樹林的聲音,也聽到他焦灼的呼喚在林內回蕩:

“詠薇!詠薇!詠薇!”

我沒有移動,也沒有把手從臉上放下來,但是我知道他已經發現了我,而且走近了我。他停在我的面前,用手輕觸我的手臂,小心地說:“怎麽了?詠薇?我說錯什麽了?”

我把手放了下來,拭去了頰上的淚痕,忽然感到很不好意思,尤其他的表情那樣惶惑不安。垂下了眼簾,我不敢看他,輕輕地說:

“沒什麽!你別理我吧!”

“你不要跟我生氣,好嗎?”他低聲下氣地問,“假如我說錯了什麽,那絕不是有意的,那是因為——因為——因為我心情太沉重的緣故。”他握住我的手。“懂了嗎?詠薇?不要哭,在你的年齡,應該是和歡笑不分開的。”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他深沉的目光懇切而溫柔,那樣靜靜地望著我,使我心懷震顫,我對他搖搖頭,很快地說:

“你也該和歡笑作伴,韋校長。希望那個使你心情沉重的苦惱能夠消除。最起碼,你該知道,有人誠心地希望你快樂,盡管那個人是你不在意的小女孩!”

說完,我的臉就整個地發起燒來,抽出我的手,我不再看他,就向山下狂奔而去。他沒有追趕過來,也沒有叫我,我一直沖到山下,面孔仍然發熱,心臟也不規律地猛跳著,奔跑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停住,好半天才能平靜地呼吸。休息片刻,我開始向幽篁小築走去,走得非常快,仿佛後面有什麽在追我似的。

在那塊試驗地上,我碰到淩風,難得他也會幫忙除草剪枝。丟下了他手裏的鋤頭,他一把抓住了我。

“小蜜蜂,你從哪兒來?”他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