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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正坐在書桌前面,桌上放著我那本“幽篁小築星星點點”,我滿懷洋溢著過多的感情,急於想發泄。“我要寫一點東西,”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寫一點東西。”但是,我不知道寫些什麽好,我胸腔裏漲滿了熱情,卻無法將它們組織成文句。

淩雲推開門走了進來,微笑著說:

“看看我繡的枕頭套,好看嗎?”

她把枕套鋪平在我的桌子上,那菊花繡得栩栩如生,這提醒我許多幾乎忘懷的事,枕套、菊花、韋白!我依稀記起韋白仁立在竹林之外,記起某夜我在窗前看到的黑影,記起他痛楚燒灼的眼神……我曾想幫助他們,不是嗎?但我如何幫助呢?

“非常好看,”我由衷地說,“韋白一定會喜歡。”

“他最愛菊花,”淩雲說,笑吟吟地坐在我的桌邊,開始縫制枕套的木耳邊。“只要把邊弄好,這枕套鶉就算完工了,我本來想做一對,但是韋白說,何必呢?他念了兩句詩,是什麽殘燈,什麽孤眠的……”

“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我接口說。

“對了,就是這兩句,”淩雲停住了針,面色無限哀楚,接著就長嘆了一聲說,“他多麽寂寞呀!”

我凝視著她,她又回到她的針線上,低垂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圈弧形的陰影,她抽針引線的手指纖巧而穩定。我佩服她的鎮靜,難道她已經認了命,就預備永遠和韋白這樣不生不死地“心有靈犀一點通”下去嗎?

“我在這兒做針線不會打擾你吧?”她低著頭說。

“當然不會。”我說,出神地望著她額前的一圈劉海和她白晳的後頸。章伯伯會讓她嫁給韋白嗎?我看希望不大,但是,他們不是一直很欣賞韋白嗎?即使韋白比淩雲大了二十幾歲,不過,愛情是沒有年齡的限制的!或者他們竟會同意呢!如果我是淩雲或韋白,我要公開這件事,經過爭取總比根本不爭取好!尤其韋白,他是個男子漢,他更該拿出勇氣來爭取。

“詠薇,”她靜靜地開了口,“你會成為我的嫂嫂嗎?”

“噢!”我怔了怔,不禁臉紅了。“我給你作伴吧!”我含混地說。

“你會沒時間陪我了!”她笑得十分可愛。“我二哥是個難纏的人,是嗎?”她歪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媽媽爸爸希望你和大哥好,你卻和二哥好了,人生的感情就是這樣奇妙,對不?像我一”她忽然咽住了。

“像你怎麽?”我追問。

她搖搖頭,加緊了抽針引線,低聲地說了一句:

“你是知道的吧,何必要我說呢?”

我咬了咬嘴唇,她的臉色黯淡了,一層無可奈何的淒涼浮上了她的臉,她看來那樣柔腸百折,楚楚可人!我實在按捺不住了:

“你為什麽不把一切告訴你母親?”

“我不敢,”她輕聲說,“告訴了又有什麽用呢?”

“那麽,韋白應該告訴!”我大聲說,“他應該拿出男子漢的勇氣來,永遠低聲嘆氣和哀毀自傷又不能解決問題,我實在不同意……”

“韋白!”她驚喊,迅速地擡起頭來瞪著我,那對大眼睛張得那麽大,盛滿了驚愕和詫異,“詠薇,你在說些什麽呀?”

“我說韋白,”我說,有些生氣地瞪著她,“你不必做出那副吃驚的樣子來,你也明白我是了解你們的!”

“可是——可是——”她囁囁嚅嚅地說,“可是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說你和韋白的戀愛,你們應該拿出勇氣來面對現實,不該繼續痛苦下去!”我忍耐地說。

“我和韋白戀愛?”她大大地吸了一口氣,直愣愣地瞪著我。“詠薇,你一定瘋了!”

“我沒有瘋,”我懊惱地說,“你才瘋了!”

“是麽?”她不勝困惑的樣子,微微地蹙攏了眉頭,“但是,我從沒有愛過韋白呀!”

這下輪到我來瞪大眼睛了,因為她那坦白而天真的臉上不可能有絲毫隱秘,那困惑的表情也絕非偽裝。我坐直了身子,有些不信任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麽?你從沒愛過韋白?”

“當然,”她認真地說,“我很尊敬他,因為他是個學者,我也很同情他,因為他無親無故,孤獨寂寞,可是,這種感情不是愛情呀!是嗎?”

“可是,”我非常懊惱,而且被弄糊塗了。“你說過你愛著一個人,你又幫韋白繡枕頭什麽的……”

“我愛著的不是韋白呀!”她美麗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幫韋白繡枕頭是因為沒人幫他做呀,你知道我喜歡做針線,家裏的桌布被單枕頭套都是我做的……”她頓了頓,就“噢”了一聲說,“噢,詠薇,你想到哪兒去了!韋白距離我那麽遠,彳也他說的話十句有八句是我不懂的,我是像敬重一個長輩一樣尊敬他的,他也完全把我當小女孩看待,你怎麽會以為我們在戀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