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5頁)

她的眼睛睜大了,定定地看著天花板。後來怎樣了?後來怎樣了?後來怎樣了?那記憶的齒輪又開始在腦海裏瘋狂地旋轉。那記憶是一架風車,每扇木板上都有個模糊的畫面,那風車在旋轉,不停地旋轉,周而復始地旋轉,那畫面越轉越清晰,越轉越鮮明:父母的爭執,姓杜的女人,雨婷和致中,水源路上的奔馳,杜家客廳的一幕,父親打了她耳光,她奔出那客廳,以至一躍下水……

“媽媽!”她狂喊,恐怖地狂喊,從床上直跳了起來。“媽媽!”

念蘋一把抱住了初蕾,把她緊緊地、緊緊地擁在胸前。她知道她記起來了,但是,她記住了多少?她用手壓住初蕾的頭,啜泣地搖撼著她,像搖撼一個小嬰兒。她吸著鼻子,含淚地說:

“別怕!別怕!都過去了。初蕾,就當它是個噩夢吧,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只是,傻孩子,你既然想起來了,我就說,以後再有不如意的事,你怎麽樣都不可以尋死!千不管,萬不管,你還有個媽媽呀!”

尋死?她腦中有些昏沉,尋死?她何嘗要尋死?她只是慪極了,氣極了,氣得失去理智了,才會有那忘形的一跳。那麽,記憶是真實的了,那麽,記憶並沒有欺騙她了,她推開母親,倒回到枕頭上。

“我真的跳了水?”她模糊地問,“是真的了?我從橋上跳下水去?不,”她轉動眼珠,“我不是自殺,我是氣昏頭了,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往水裏跳!”她的眼光和夏寒山的接觸了。她就定定地望著夏寒山,夏寒山也定定地望著她。一時間,屋子裏是死一樣的沉寂。

父女兩個默默地對視著,在這對視中,初蕾已經記起了在杜家所發生的每一件事,記起了自己說的每一句話,記起了那絲絲縷縷和點點滴滴。她凝視著父親,這個被她深愛著、崇拜著、敬仰著的男人!她凝視著他,只看見他沉痛的眼神,憔悴的面龐,和鬢邊的白發。

寒山迎視著女兒的目光,在她的眼睛裏,他看出她已經記起了每一件事,他無從逃避這目光,無從逃避她對他的批判。他打過了她,他已經不再是她心目中的偉人,他打碎了她的幻想,甚至幾乎打碎了她的生命!現在,她用這對朗朗如晨星的眸子注視他,他卻無法窺探出她心中的思想。

父女兩個繼續對視著。

好久好久之後,初蕾輕輕地擡起手來,她用手輕觸著父親的面頰,輕觸著他那長滿胡髭的下巴,她終於開了口,她的聲音深沉而成熟:

“爸爸!原諒我!”

寒山用牙齒緊咬住嘴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他想講而講不出口的話啊!他呆看著她。

“原諒我!”她繼續說,聲音成熟得像個大人,她不再是個任性的小女孩了。“我那天的表現一定壞極了,是不是?壞得不能再壞了,是不是?你們寵壞了我,使我受不了一點點挫折。對不起,爸爸,我希望我沒有闖更大的禍!”她的手勾住了寒山的脖子,用力地把他拉向了自己,她哭著喊了出來,“我愛你,爸爸!”

寒山緊摟住初蕾,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在一邊呆站著的念蘋,也忍不住淚如雨下。一時間,屋裏三個人,都流著淚,都唏噓不已,都有恍如隔世、再度重逢的感覺。

經過這一番折騰,初蕾又累了,累極了。但是,她的神志卻非常清楚。寒山擡起頭來,細心地拭去她面頰上的淚痕,他仍然深深地凝視著她,低低地,柔聲地,歉然地說:

“初蕾,你一直是個好孩子,一個善良而純潔的好孩子,我抱歉——比你發現,成人的世界,往往不像想象中那麽美麗。”

初蕾仰躺在那兒,眼睛一瞬也不瞬。

“那要看——我們對美麗這兩個字所下的定義,是不是?”她問。

寒山輕嘆了一聲,是的,這孩子被河水一沖,居然沖成大人了,她那“童話時期”是結束了。他不知道,對初蕾而言,這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許多時候,“幸福”的定義,也和“美麗”一樣,從不同的角度看,會有不同的答案。

初蕾望著父親,她還有許多問題要問,兩個多月以來,她的生命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這兩月間到底有些什麽變化?父親還要和母親離婚嗎?那個姓杜的女人怎樣了?致中和雨婷又怎樣了?致文呢?致文該是最沒有變化的一個人,但是,他為什麽不來看她?難道,他出國去了?是了!那天在杜家,她也曾對致文大肆咆哮,她是那麽會遷怒於人的!她氣走了致文?又一次氣走了致文?她的眼珠轉動著,心臟在怦怦跳動。

“初蕾,”寒山在仔細“閱讀”著她的思想。“我知道,你有幾千幾百個問題要問,但是,你的身體還很弱,許多事也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清楚。你先安心養病,等過幾天,你的精神恢復了,我們再詳細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