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4頁)

“陸雅晴。”她用舌頭潤著嘴唇,喉嚨裏又幹又澀,“文雅的雅,天晴的晴。”

“雅晴,”他念著她的名字,又一遍說,“你很像桑桑,非常像。”

“我知道。”

“你不只長得像她,你的個性也像。兇猛的時候是只豹,溫柔的時候是只小貓。你善良熱情而任性,只憑你的直覺去做事,不管是對或是錯。”

她不語。

“所以,雅晴,”他的語氣變了,變得深沉而迫切,“永遠不要去熱愛別人,你付出越多,你的痛苦越深,愛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它有時比恨更能傷人。”他松開了手,眼光恢復了他的冷漠和堅強,“現在,你走吧!回到桑家去!”

她站著不動,傻傻地看著他。

“你為什麽還不走?”他怒聲問。

“這兒不是你買下來的地方吧?”她說。

他掉頭去看湖水,不再理會她,好像她已經不存在。

“桑家為什麽反對你?”她問。

“去問他們!”他悶聲說,頭也不回。

“我問過,他們說因為你父親是個挑土工。他們認為門不當戶不對。”

“誰說的?”他仍然沒回頭。

“桑爾凱。”

“桑爾凱!哼!”他冷哼著。“這就叫做君子,這一家人都是君子,他們根本沒有必要幫我掩飾!”

“掩飾什麽?”

他回過頭來了,定定地看著她。

“我父親不是挑土工,如果是挑土工,他們也不會在乎。我父親是個殺人犯,被判了終身監禁。”

“哦?”她瞪大眼睛張大了嘴。

“而我——”他冷笑了,眼角流露出陰狠與冷酷,“我從小受夠了歧視,我是個不務正業的流氓,我只有一項特長……”

“彈吉他!”她接口。

他瞪著她。

“你知道得不少,你該走了。”他冷冷地說,“你再不走,桑家全家都會出動來找你,奶奶不會願意知道,桑桑又和萬皓然——那個殺人犯的兒子混在一起!”

真的!她驚覺地看看天空,月亮都偏西了,夜色已經好深好深了,她確實該回去了。但是,她就是不想走,她覺得有好多的困惑,好多的不解,好多的問題,她要問他,她要跟他談——桑桑,談他們的戀愛、他們的吉他、他們的歌——《夢的衣裳》。張著嘴,她還想說話,他已經驀然間旋轉身子,大踏步地走了,踩著那窸窸窣窣的落葉,他很快就隱進了密林深處。

她在湖邊又呆站了片刻,聽著風聲、樹聲、蟲聲、蛙聲,和水底魚兒偶然冒出的氣泡聲,終於,她知道,那個人確實走了,不會再回轉來了。她拾起地上的披肩,很快地向桑園奔去。

回到桑園,爾旋正在邊門處焦灼地等著她。一眼看到她,他冒火地把她拉進花園,懊惱而急促地說:

“你瘋了嗎?深更半夜一個人往外跑?你不怕碰到壞人,碰到流氓?晚上,這兒附近全是山野,你以為是很好玩的是不是?”

她一句話也不說,徑直走進了客廳。客廳裏空空蕩蕩的,顯然全家人都睡了。她想往樓上走,爾旋伸手拉住了她,從她頭發上摘下一片枯葉,又從她披肩上再摘下一片枯葉,他瞪視著手心裏的枯葉,問:

“你到什麽地方去了?”

她睜大眼睛望著他,不想談今晚的事,不想談萬皓然。你們一直不肯談這個人,你們一直避諱談桑桑的愛情,現在我也不談,她想著,一語不發,轉身又要往樓上走。爾旋一把握緊了她的手腕,把她直拉進他的書房,關上了房門,他瞪著她說:

“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她不想說,但是她卻說了:

“我遇見了萬皓然。”

他大大一震,迅速地揚起睫毛,臉色變了。

“哦?”他詢問地,“怎樣呢?”

“他把我當成桑桑,”她說,不明白為什麽要說出來,她的喉嚨仍然又幹又澀,“他強吻了我,發現我是個冒牌,他打了我一耳光,我咬了他一口。”

他的臉色變白,他的眼珠黑幽幽地盯著她。然後,他一轉身就往外走,她抓住了他。

“你去哪兒?”她問。

“去找萬皓然。”他僵硬地說。

“找他幹什麽?”她立即接口,“我已經跟他談過了,我告訴他桑桑死了。他不會來揭穿我,你們——對他的認識太少,他絕不會來揭穿這一切,他也不——怨你們。”

他死盯著她,他眼裏明顯地流露出恐懼和擔心。

“你——怕什麽?”她問。

“失去你。”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然後,他俯下頭來,想找她的嘴唇。

她閃開了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麽東西改變了她,她很快地說:

“你不算得到過我,對於你沒得到的東西,你也根本談不上失去!”

她打開門,飛快地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