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麟兒(第2/4頁)

三月的深夜,即使屋內燒著地龍也擋不住那股寒冷,何況這宮刻意偏僻隱秘,純南方的擺設,沒學前面主宮正殿如北方般也盤個暖炕,景帝剛生產未久,雖然小小的收拾了一下換了衣裳被褥,身體卻實在無力,往日裏那般飛檐走壁的勁也拿不出一分來,抱緊了孩子,拼命抗議著要昏睡過去的身體卻是顧不上了。他產子之時沒法,卻不是完全沒有布置,跟父親翻臉雖然心中實在不願,然唯有這事他從情從理都非得堅持不可,他太了解太平了。太平性雖柔和心卻果決,沒了那點情分,他在她眼裏便什麽都不是了,他這一生,為自己私心就貪那一點子情分,輸不起。

垂下眼眸,景帝淡淡道:“恕孩兒不孝。”秦太後看著他平淡的神情,愕然。頃刻間,因為守著同一個秘密而親密無間,共同闖過無數生死犯下無數罪的父子兩之間竟隱然呈劍拔弩張之勢。

正當這對父子相對無言時,室內竟冒出一聲輕笑,姬嬽只見眼前黑影一閃,伸手去擋,卻產後體弱遠不是對手,只兩招便讓人將懷中繈褓搶了去,靠在床頭大口喘氣,面色更是潮紅發熱,心裏卻知道那人手下留情了,不然取自己性命不過擡手間的事,心中焦慮卻強忍住了,面無表情向黑衣人看去。秦太後早已臉色大變,此處是他親手布置,用的全是他心腹堪稱死士之人,看著松散如常,外人想闖卻斷無可能,此人冒然出現,外面卻一點聲息沒有,這決不是區區一人可以做到的!太可怕了,此處隱秘如果暴露,轉眼就是天翻地覆,後果不堪設想。想到這,饒是他半生沉浸宮廷,生死危機面對過無數,掩在袖中的手都不免微微發抖。

那人搶了孩子也不走,停在室中,伸出長長的指微微撥開包裹著嬰兒的錦被低頭去看,邊打量還邊有些不滿的嘀咕道:“這便是我那孫兒麽?怎麽皺巴巴的小耗子似的,我們太平出生時可是圓滾滾粉團兒一般,好看得緊。”聞聽得此言,景帝搖頭苦笑,他雖做女人做了這麽多年,卻也知道天下嬰兒生出來都是皺巴巴的好看不到哪裏去,這人睜眼說瞎話,實在偏心得很。

秦太後卻呆住了:“君霐?”黑衣人擡起頭來,看著秦太後朗聲一笑:“好久不見,君上。”淺麥的膚色,修眉入鬢,秋菊的容顏,蒼竹的氣質,卻不是那風華絕代冠絕京華的君家大少又是何人?看著這朗朗笑容,聽著耳邊傳來這一聲“君上”,秦修有一瞬間恍惚,仿佛二十多年前,那時他還是昭陽殿的貴君,這男子也還是少年,也時常是這樣擡頭朗朗一笑喚聲:君上。鋒芒畢露。

他應該嫉妒他的,嫉妒他這明亮驕傲的笑容。家世容顏風姿才華,秦修一樣不比君霐差,可秦修在深宮明爭暗鬥,外表榮華無限內心卻早早的蒼老不堪,君霐卻能肆無忌憚的素面朝天冠蓋滿京華,全天下稱無雙;因為皇上宿在他宮裏賴了一天早朝,他在壽安宮外從晌午跪到深夜,連皇上都不敢多說一句,君霐以下犯上將堂堂公主打得臥床不起,求情的人駱繹不絕近乎踏平了壽安宮門檻,他笑容颯爽明亮,他跪在青磚上慢慢蒼涼。

理所當然的傾國傾城,理所當然的明亮耀眼,理所當然的輕狂年少,甚至理所當然的當為皇後……怎麽不該叫人嫉恨?可他沒有,他竟然真的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哪怕先帝試探性的在他面前念起“君霐這君霐那”的時候,他也沒有起過一絲妒恨。無奈的是,這樣的話說出來,君霐本人一點也不會信,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沒有說服力,因為正是由於他主導的算計,才害得他蒼鷹折翅遠遁佛門一躲就是近二十年。

有些人遇見了就是用來傷心的。二十年了,他依舊燦菊蒼竹芝蘭玉樹的絕代風華,他卻已經頭發半白,疲憊不堪。思緒百轉,秦太後的眼波裏竟感嘆思念的淡淡滑過一絲溫柔,嘴角微微含笑:“是啊,好久不見了,君霐,你可好?”見他這般神情,君大少眨了一下眼睛,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肉不笑笑容:“好,好得很,太後千歲殿下。”不能怪他笑得這麽不真誠,這人實在前科不良,以致於他只要一想起他這個樣子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景帝看著相對而立的二老,心中暗暗一聲嘆息,最公平不過的就是時光了,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那人自己缺心少肺的,口中的詩詞歌賦卻總是即便歡喜也透著寂寞愴然,仿佛看盡了千帆一樣,早知這樣,當初就不該放她在佛門長大。姬嬽想著,便怔然了。

見來的人是君霐,秦修松了一口,雖然暗驚君家的神通廣大卻也放下心來,此處秘密被任何人知道了都是大禍,唯有君家人,他卻是不怕的。兩家現在可算是一條繩上的蚱蜢,這事叫破了他們父子自然是萬死,君家卻也撈不到什麽好處。君太平初掌燕雲雖然盡現其能但畢竟時日尚短,忌諱範盡,若不是景帝在這邊為她百般維護,別說燕雲那邊的大姒,就是國內發難起來也夠她受的了,相信君家不是傻子,不會做這兩敗之事。就是偷梁換柱的打算被人當場撞破,難免有些尷尬。天不作美,他們父子都是在這個問題上無法如願,他當年生下姬嬽是個男孩,如今姬嬽生下的依舊是個男孩兒,要想把君家牢牢綁住,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能承繼皇位的女孩呀,本想換個女嬰的,誰知姬嬽臨頭範糊塗堅持不肯,又被君霐一頭撞見,怎是一個亂局,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