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4頁)

她仔細觀察著蕭懷瑾的神色,伸出手握住他:“雖說嬉鬧後宮,有損安寧,但德妃娘娘定是事出有因,且十分用心待人,陛下便不必掛礙於心了。”

這話說得委婉十分,細細一品,謝令鳶這些時日的不對勁,其實不過是之前待人接物得罪人,如今當了德妃,是想壯大自己的勢力,好與皇後、貴妃在宮中分庭抗禮而已。

蕭懷瑾也並非未往這方面想過,卻總會念及德妃那擋駕前的一抹訣別微笑,而摒去了這些念頭。

可人的心念,最是容易受到親近信賴之人的影響。此刻蕭懷瑾聽完白昭容的話,心裏驀地沉了下去。

皇後尚未如此大張旗鼓地召集妃嬪議事,貴妃也只是與八夫人九嬪這些高位妃嬪有所往來,德妃卻是大動幹戈地拉攏後宮……怎敢如此?

如此用心,必定事出有因,僅僅是為了爭寵麽?

蕭懷瑾的眸色深了幾分。

白昭容似是沒有發現蕭懷瑾的異常,還在溫聲輕勸:“德妃娘娘蘇醒後還未來得及向皇後請安,所以陛下莫要多想,德妃娘娘之後定會將一切稟於皇後的。”

蕭懷瑾心中頓悟,隨即生出了幾絲怒意——德妃有時間跟後宮鶯鶯燕燕們尋歡作樂,卻不曾去向皇後請安?

如此罔顧禮法,目無綱紀,是想圖謀鳳位嗎?!

爭鳳位,無疑是蕭懷瑾的死穴了。

先帝朝的舊事永遠也翻不過,蕭懷瑾的噩夢至今仍在午夜糾纏。所以,即便他並不喜歡現在的曹皇後,可是二人大婚,她便是他的妻,他絕對不會容忍別人搞什麽陰私,妄圖左右他廢後。

白昭容往蘇祈恩那裏遞了個眼色,蘇祈恩會意,附在蕭懷瑾耳邊道:

“臣今日聽聞,五日前,德妃娘娘向太後請過一次晨安,二人密談了半個時辰,內容不詳,只知當日德妃娘娘便去了宮正司,路上遇到陛下和昭容娘娘,再之後,便開始邀約其他宮嬪……”

天子陛下眼神深邃如墨,閃過一抹幽暗寒光。

——太後啊太後,朝堂之事朕忍著你,後宮之事你也要瞞著朕?

你真是欺人太甚!

蕭懷瑾伸出手,撫摸白昭容的鬢發:“婉娘,你先休息吧。朕今日還有些事尚未處理,明日再來看你。”

白昭容怔了怔,擡起手,覆上他的,輕輕握住:“三郎……今夜都不來了麽?故事也不聽了麽?”

蕭懷瑾喟嘆一聲:“明夜再來。”

他步履匆匆,從仙居殿起駕。蘇祈恩不明所以,卻聽他冷聲道:“擺駕長生殿。”

長生殿?!

此刻夜幕酉時,已經是晚膳畢,就寢前,陛下此時去太後宮裏,是要做什麽?

內臣們脖子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今夜,注定不能安生。

夜色中的宮墻影影綽綽,在無法驅趕黑夜的微弱燈火中,孤寂且巍巍地矗立著。

蕭懷瑾氣沉如淵,滿身肅殺,俊美的臉龐陰郁無比,嚇得沿路宮人跪了一地。宮廊外,一些夜鳥也似被驚了一般,撲棱棱地飛上漆黑的夜空,隱沒不見。

蕭懷瑾討厭黑夜,一如討厭何太後。

除了初一十五躲不過晨昏定省,他會與皇後一道來請安,平日裏,他向來不會踏入太後的長生殿。若不是忌憚言官,硬生生奉著一個“孝”字,他此生都不想看太後一眼。

此時此刻坐在龍輦上,往他這一生中最恨、最怕的女人的寢宮而去,蕭懷瑾的眼前,又不由自主浮現出了一幕幕他試圖遺忘的回憶。

壓抑混亂又肮臟的後宮、女子的尖聲哭泣和求饒、四個冰冷的黑色牌位,供立在太後的內室中。他已經快記不得靈牌上面的字了,只記得頭頂的厲聲呵斥“跪下!”擡起頭,是太後陰鷙的臉。

黑夜中,一道閃電亮起,太後的臉被照亮,冰冷的美如蛇蠍,眼神死死盯著他,下一刻仿佛要掐死他……那漫長的噩夢般的童年。

蕭懷瑾捏緊了龍輦上的檀木扶手。他都分說不清自己是去詢問,還是怎的。

或許是婉娘無意間說出的話語,讓他意識到了德妃爭後的意圖,點燃了他內心的怨恨;繼而又聽聞太後與此事相關,那些累在心中多年的壓抑,他無法原諒的憎恨和厭惡,管教和挾制,鄙夷和否定…終於合情合理地找到了一個宣泄,迫不及待地噴薄欲出。

宮人步履匆匆,一炷香的功夫,禦駕就到了長生殿外。龍輦落地,夜幕之中的一隅明亮,讓紫宸殿的人感到頗不習慣。

長生殿外,燈總是要比其他宮殿,明亮很多的。

對此蕭懷瑾曾經冷嘲,說太後是心虛,年輕時虧心事做多了,弄死那麽多人,夜裏才怕黑。

燈火搖曳中,殿外值夜宮人紛紛跪下,向天子行禮,石青色襦裙和霜色短半臂,在夜風中飄忽。